雖然有些話不吐不快，但還是硬忍著等母親節過，不想在一片感恩紀念聲中殺風景。剛好巴代兄寫了一篇『單一故事的危險性』，我趕搭順風車，想把以下說法的責任賴給他。是巴代兄鼓勵大家從不同面相說不同故事，不以為然的朋友，請找這位始作俑者。
要從一首蠢歌說起。十年前的以前（我不知道自己離台後，情況是否依舊），母親節快到時，『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就開始瘋狂放送，就像春節到，『恭禧、恭禧、恭禧你』的歌聲無所不在（有些人不知春節何喜之有，一聽此歌更火大）。天下的媽媽有哪一點都一樣？從前還可以說『媽媽』都是女人，現在這句話因為男同性戀伴侶領養孩子的情況，似乎也站不住腳。從生物學的觀點看，愈低階生物同質性愈高，其行為反應模式愈一致，這就是為什麼研究細菌遠比研究人容易，從一隻細菌得知的特質，永遠可以推類到同樣的所有細菌上；研究一個人的行為反應結果，要放到第二個人身上，大概就行不通了。『一樣米飼百樣人』，難道其中 99樣指的是爸爸？
好啦，有人反駁，媽媽形象萬千，但母愛都是一樣的。這一點我也是懷疑的，有些大家指指點點的壞女人，當真一生小孩，就脫胎換骨，成聖成賢啦？這跟『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一樣不可信，哪有貼上父母標籤，就保證此人無暇的愛。看張愛玲筆下，多少陰險自私的媽媽，她憑空杜撰嗎？我覺得她是甘冒大不諱，也要說出人世的某面真實。
社會愈趨複雜，人的想法行為就千百樣，別不當地期待媽媽始終如一。在文字上頌揚母愛偉大的人，通常是有個好媽媽，有能力掌握了對『媽媽』的詮釋權；在暗夜哭泣或絕口不提母親的人，他們無法開口行文控訴媽媽。在這樣熱烈炒作的母親節氣氛中，我很同情這些不知如何自處的人。媽媽只是一個女人，有她的軟弱、自私、和不想負責任的時候，別將之聖母化，讓達不到標準的女人有罪惡感；也讓運氣不好沒分配到好媽媽的人知道，沒勁過母親節，錯不在自己。
為什麼不要有『刻板印象』？因為我們體認到每個人的獨特性，不該有哪個族群或角色要被看成或期待有一致性的表現。媽媽不盡然都是犧牲奉獻，老媽媽也不全都喜歡子孫每天承歡膝下。我想到我的外婆，她在我小舅舅結婚後，覺得塵世責任已了，執意住到山上廟裡，洒掃庭園，幫忙雜事，過著幽靜生活。我的舅舅們也不怕旁人說『不孝』閒話，以媽媽的心願為重。我自己是標準 ”Out of sight, out of mind” 的媽媽，女兒若在跟前，我嘮哩嘮叨，煩東煩西；不在眼前，則天下太平無事，落得清靜。將來她們若在遠地生活，我一定強調保證自己快樂舒活得很，千萬別愧疚不能陪侍在側之類的。這不是安慰她們，我沒那麼體貼。

『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很鴕鳥式地偽善，我寧可以『異』易『一』，唱起來聲音還真的一樣。喔，我阿母是傳統的好媽媽，得特別說明這一點，免得有人誤解我是因她而有此文，這就太對不起我阿母了。

Amy

P.S. 先謝謝珍珠一再提供令人深思的訊息，也讓我有機會更進一步地說明自己的想法。
我們不該盲目歌頌『媽媽』一詞，好像女人的母性是理所當然，輕而易舉就該是統一的面貌。如果人處在生存只是溫飽的滿足，如原始或戰亂時代，艱困的環境裡，女人沒其他發展空間，母親的角色反而單純，一生就是母獸般哺育護衛自己的幼獸。
但在貧富懸殊社會，底層的女人看到爬升機會要不要把握？碰到挫敗會不會發狂？外界大大大小的刺激襲來，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當那個靜定理性的母親。有人選擇拋夫棄子，有人虐兒出氣，有拿兒女當工具滿足自己虛榮，各種狀況都有。我們感念自己『不同世代』的偉大母親時，不要忘了現代母親的一些困境。我實說有不適任母親存在，不是為譴責她們，而是唯有正視她們的困境，政策上協助解決問題，這樣才可能慢慢接近『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這才是真正為天下的母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