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 01月10日蘋果日報<果然有話>
我在前一周的專欄裡如此寫道:「半世紀專政所留下的包袱看來如此巨大,國民黨實在無法攤平停損,然而蔡英文不但能夠堂而皇之地與陳水扁切割,她甚至可以和自己切割,而她的支持者似乎也不在意這一點,因為嚴格說來,他們所支持的也不是一個個人,而是一種對於國民黨的憎恨。」
這番論述引來了我許久不曾在網上碰面的老朋友顧爾德,他如此回應:「同樣的邏輯如果套到另一個陣營,只怕或許更切中要害:因為嚴格說來,他們(按:指藍營)所支持的也不是一個個人,而是一種對於民進黨(與阿扁)的憎恨。當大多數的選民基於對敵對陣營的憎恨而投票,選舉品質可想而知。只是我不禁要小聲問一句:不管投綠投藍,真都可以這麼簡單的用憎恨二字去理解嗎?即便如此,這種集體憎恨背後的結構與成因恐怕更值得玩味與耙梳了。」我直覺該如此抗辯:過去四年的馬政府和前八年的扁政府比起來,哪裡會有你顧爾德所聲稱的「更切中要害」呢?貪腐自貪腐,豈由憎恨生?然而,我忽然想到:答覆異己的話,似乎不該說得這麼順理成章。
撇開一切明顯的事實和對等的要求不看,純就不近人情的抽象原則言之──是的,一旦陣營鞏固,壁壘分明,指控譴責循環不已,這當然是想要撥理是非以及想要混淆是非者越爭越爭不出個所以然的事。以今日意識形態和政黨僵局的結構而言,雖然在表面上,往年那些訴諸簡陋民粹的選戰手段已經發揮不了太多深刻的影響,可是我們依然很難期待2012年的大選在「台灣社會的民主進程」上有什麼里程碑似的意義──除非我們丟開那些原先考量選票的價值指標。
原本我們會基於什麼原因去投票呢?想要一個安定的現況?想要一個獨立的標誌?想要一個清廉的政府?想要一個新鮮的未來?……所有的憧憬、所有的承諾、所有的追求、所有的堅持,看似總在選舉的時刻牽動我們的意志的那些語言,還能有效嗎?
憎恨異己假託民主
如果一次投票居然是出於我們不自覺的、對於異己的憎恨,而這憎恨卻假託於我們對民主、對自由、對平等、對正義的信仰,那麼,「台灣社會的民主進程」此一語彙本身就合該是個幻象;因為如此一來可以見得:台灣的民主根本沒有過什麼進程!三十多年來層出不窮的抗爭聲討、集會辯論、解除戒嚴、直選首長、以至於政黨輪替,統統都是本諸浮泛而淺陋的對立,在一次又一次的激化之後,不得不妥協於法制的情況下所投射出來的蜃影。我們一面數著人頭稱賀民主制度之落實於大公無私的數字,一面基於「服從多數╱尊重少數」的陳腔濫調而隱藏起那憎恨異己的情感;到頭來左右選舉的「硬核」從未動搖,只是在世故而機變的操弄之下,愈益埋藏得深沉一些而已。
我跟自己說:不要省視那些選戰台上的政治人物在過去的四年裡有過什麼驚才絕豔的表現了,也不要期待他們在未來四年裡能有什麼突飛猛進的改變了;真要問的是,這一次投下這一票的時候,這個投票的我究竟和上一次投票的我有什麼不同?我對於一個社會或一群公民的期待、了解和貢獻又有什麼不同?換言之,選民還是要捫心自問:「你想怎麼投下不帶憎恨情感的一票?」
我十分感謝顧爾德提醒我;相信他也會基於同樣的提醒,投下神聖的一票──如果他並不憎恨我的話。
作者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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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2012.1.14總統和立委選舉,我不在乎也不會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