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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6/28 15:13:38瀏覽772|回應0|推薦9


父親用分期付款方式買了一部鐵牛仔,交機的那天,他跨身坐在機上的鐵板椅,就蹦蹦地往田裡駛去。父親從來沒駛過鐵牛仔,他把菜園當成駕訓場,在園裡學習如何駕控這具不吃草的蠻牛。因為是新手,所以菜園被父親犁得歪歪斜斜,溝壟深淺不一,父親站在田埂上看了看又搖了頭,下田推著鐵牛又再重新犁了一次田。

這畦菜園因為犁了二次,田泥特別鬆軟,種出來的花椰菜,就像膨鬆的棉花糖般好看又好吃,每天清晨在果菜市場裡搶盡風頭。許多農友慕名前來請父親幫他們犁田,日子久了父親竟成了專門代人耕田的農夫,種菜反而成了他的副業。

有好幾年的時間,我因為幫父親記帳、送飯,因而認識許多農友,幾乎跑遍鄉內所有山坡地和農田。父親代耕幾分田、農友付多少錢,彼此間只是簡單的「信」字,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糾紛,有些農友延遲付款,父親也從不急著催收,但是他們過些日子也一定會親自把錢送到。

父親的腦海裡存有一張全鄉的農田地圖,每天晚上他告訴我隔天要耕哪一戶人家的田,然後畫一張簡要的地圖讓我看。隔天我便帶著溫熱的飯包,依著地圖逐一尋找,若是附近是平坦的菜園,就可很容易地找著他,倘若遇上茂密的果園,或者高聳參天的竹林,再好的眼力、記憶力也無用武之地,這時候便得用耳朵專心聽,分辨隆隆的鐵牛聲音來自哪個方向,再循聲而行。

有時候荒野僻壤不見人煙,我心裡又怕又急,殷切冀望尋見父親推著鐵牛向前犁行的身影,心中的感受如同走失的小孩尋找親人一般急切恐懼,這種深刻的感受,使我非常清楚自己是個依戀親人、不夠獨立的人。

午餐時刻,我和父親席地而坐,田壟為椅田埂當桌,兩人吃得津津有味,父親怕我吃不飽,總會刻意留下一些飯菜不吃完,便起身到鐵牛仔邊,刮除犁刀上厚重黏稠的泥巴。這是犁田前後必做的重要工作,不管犁刀如何鋒利,下了田總一定會被濘泥粘裹,若不刮除乾淨就無法把田耕得深且鬆,也就種不出好蔬果。

鐵牛仔是我父親最合用的好車,不管工作再忙再累,每晚臨睡前他一定檢視保養。當他坐在鐵牛仔上端簡陋的鐵板椅上,緩慢而笨重的駛向農田時,他眉宇之間流露出的滿足與喜悅,令我覺得他不僅是一位代人耕田犁地的農夫,在他心底深處,應該也有一畝寬闊豐沃的良田吧!他熱愛工作,而且工作得快樂積極,他真是一個心靈富有的農夫。

有一次,父親代人犁坡地的果園,工作完後已經夜幕低垂視線不佳,下坡的時候不慎連人帶機摔落窪地,非常幸運只是鐵牛稍受損害,父親則毫髮無傷,這次意外並不影響他的工作態度,以後他還是一樣上坡下坡四處奔波。

我外出工作後,沒人為父親送飯,他每天早上上田時就只帶著簡單的麵包或肉粽,渴了就汲飲田邊的地下水。而我,吃著溫熱的便當,耳邊傳來的盡是些股票、期貨、明牌等投機鑽營冰冷失溫的話題。長時期被這些扭曲變形的阿拉伯數字綑縛包裹,幾乎窒息,精神田園久未翻耕,已顯得乾凅貧脊。我突然好想聽那笨重轟吵的鐵牛聲,想看父親腳踏實地一步一深犁的凹陷腳印、想體驗用力揮鋤汗水淋漓的痛快、想聽隔鄰農友無諛無詐的親切問候。

每逢假日,我又提著溫熱的飯包,在深田僻野間尋找父親隆隆的鐵牛聲,和父親共享和著田泥草香的飯包,和那與飯包一般暖烘烘的親情。手拿鋤頭幫父親開溝填壟,汗水在我全身開敞的細胞間滲流,不僅讓我疏筋活血,也沖刷我心底的沉積混濁。我的身心浸淫在純樸自然的田園中,做自由的深呼吸,心情愉快的看著父親,用乾淨明亮又鋒利的犁刀,耕出一畦深鬆的良田。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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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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