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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1 10:10:33瀏覽130|回應0|推薦2 | |
三
滚落停止在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坪上,但那些花萎靡地褪了色,好象是一张洗得发白的旧花床单。面前有一幢房子,是我梦中屋居的样子,白色的木屋,有前廊,廊中一张双人的吊椅铺着淡绿花的垫子。 望着那屋子时,莫名的惧怕让我的眼睛几乎要失明,但又不可思议地获得了一种超越物质的视力。我看到房子的地下深处布满翻滚腾烟的岩浆,一些冷酷的笑声正栖歇在白木屋顶的四檐,使得那本该温暖的白木斜顶显出冷嗖嗖的危机感。 我坐在那张旧花床单上不敢移动,好象是我八岁时的样子。床单下的二层旧棉絮中间藏着一个习字本,那是我的“变天账”。父亲正在命令我离开那张床,和每次命令我时一样,他不发出高声。总是那张毫无血色,蜡黄泛白的脸,看不见其它的五官,只有两只盯着我的眼睛呈现着比土色更深的黄褐色,并布满了隐约的红丝。 母亲站在遥远处不明白地看着这一切,她和许多人一样永远对我的抵抗迷惑不解。我在八岁的时候独力奋战着,希望不伤害别人,也不被伤害。但命运吞没了我,它吞没了我的愿望也吞没了我的努力。它吞没了我,却把我的“罪证”如“核”般吐出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命运的残酷,它不停地审判我,并定我的罪,让我无法躲避自己所有的失败。 在我八岁的那个下午,我的一件罪证正在父亲的手中被翻阅着。母亲在门外的两棵树间晒棉垫,旧花床单象一张暂时弃用的面具被扔在木盘里。污黄、赤裸的棉絮挂在绳子上,完全挡住了照进屋里的阳光。我的眼睛紧紧盯着棉絮上的一个小破洞,那里透出的光令我一遍遍想象着自己是只小小的飞蛾。 父亲坐在他惯常坐的藤椅里,逐条看着八岁的我所记录的他的劣迹暴行。我躲在床脚更深的黑影里,跟着他一页页地回忆,看是否有记录不实之处。每发现一处夸张,都忐忑地准备着辩白,但父亲总是一言不发。在那一刻,就在我八岁的那一刻,我明白了死亡,明白了它的毫无价值。当泥土掩盖了你的脸面,当死亡掩盖了你的时空,你的劣迹、罪证仍昭然若揭。它们是无法被死亡掩蔽的,只会比你活着时更踊跃地揭露你,甚至抹杀了你行“罪”时的隐约之“善”。从此我一生都不屑于“自杀”,“死亡就是消亡就是一了百了”的自欺欺人的说法从不能诱惑我。 那个下午以后,父亲没有再提起过本子上所记的事,也就从没有给我一个辩白的机会。当我成年以后母亲有几次做笑谈提起,但他都走了开去。父亲以一生的沉默定了我一生的罪。于是,我一生都是个“仇恨者”与“说谎者”。从八岁那年起我就在四处躲藏,躲避我身上的罪,但却不能。 棉絮破洞口的光经常出现在我的黑暗中,生命的本能使我感到了它对于我的意义,但我用了二十八年的时间来思考它,却不能明白。 躲藏。躲藏。我一直在黑暗里寻找更黑暗的角落躲藏,宇宙的良心却把我赖以生存的黑暗照亮。八岁时我的仇恨、我的控告、我的谎言都上天入地跟着我,好象我的影子。我一直在找那个有白光的洞口,渴望躲进去离开我的影子。 坐在花草暗淡的地上,想着刚才那个穿白衣的男子,虽然他的眼神暖和平易得好象午日,但他的完美与圣洁使我不能靠近。我坐在与我适宜的地上哭泣着上空的他,渴望看见他白衣里的手足,渴望那上面有些哪怕是细微的伤痕来认同我的残破。 他却在这时向我走过来,好象洞口的光走过来,令我生出干渴的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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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