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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12 18:48:54瀏覽307|回應0|推薦6 | |
這一處遙遠偏僻的高山部落,不似尋常山地一般,擁有那明媚動人的湖光山色,反倒卻極像是經歷千軍萬馬踐踏過的遠古戰場,只留有斷垣殘壁、滿目瘡痍的駭人景象。靜靜地,午夜時分,一絲絲微風吹拂而來;悄悄地,一襲白霧隨之飄來。那輕飄的白霧之中藏匿著一張黯淡慘然的面孔,或許是山中的亡魂吧。雖然,亡魂、幽靈、神鬼……一類的東西,在某種科學的角度印證下是不被承認的。但對這霧中幽浮的靈體而言,自己的存在卻是再真實不過了。他,不知自己為何上不了天堂也下不去地獄,不知自己是否屬於眼前這遍山地,不知自己的姓名、年齡,不知自己為何每逢午夜就非得從此處飄盪而過。唯一可以確信的是:舉起自己的左手掌,那根無名指頭,依舊少了半截。 那亡魂,又一次凝視著這個山地部落上僅存的幾戶人家。每每,他總慣於注意那戶最靠近東邊的鐵皮屋人家。不因為什麼,只因為那戶人家一向是夜不閉戶,且一眼望去,便可看見正廳前擺著一口玄黑的棺材。亡魂曾不止一、兩次貼向前去看個究竟,而每回映入眼簾的都是一位長相慈祥、皮膚黝黑的原住民長者。一度,亡魂以為那就是自己的遺體,直到看見那名長者左手掌上的五指俱全,他才驚覺那並不是自己。但不曉得為何,亡魂對這戶人家,以及棺中這位老先生總覺得莫名地親切與溫馨。一整夜,亡魂在這戶人家中徘徊留連,他總認為這裡的一切,彷彿是那麼的熟悉,卻又想不起任何一件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突然!靠東的窗口射進幾道灼熱的白光,亡魂頓感疼痛難當,隨即便消逝在一聲雞鳴當中。但,亡魂深知,待夜幕低垂,他又將造訪。 數月前………. 這天下午,鄰居們被一陣吼叫所驚動。(瑪里爾泰‧哈桑),他是這部落中年紀最老的長者,他突然從家中跑出,對著山顛咆嘯。一般,原住民同胞在唱山歌時,有些人的確會先大叫個幾聲吊吊嗓。但今日,(瑪里爾泰‧哈桑)那一聲聲嘶力竭的哭吼決不是那麼單純的一回事。 「我們的祖靈啊!為什麼不願再庇佑我們。它發瘋了啦!土地啊!我們賴以為生的母親。它發瘋了啊!」(瑪里爾泰‧哈桑)是這麼跪在房屋前大聲喊著。 被哈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著的族人們,趕緊上前去問清狀況,才知方才不久前,哈桑那個三歲大的孫子,已被救難隊的人從土石流堆中挖掘出來,當然,那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而幼童的手中竟還緊握著一截大人的手指頭,但那截指頭所該連結的屍首卻始終沒能挖到。如此慘狀,叫人怎忍一睹。莫怪乎哈桑他在瀕臨崩潰的情境下而有這般激烈的舉動。 此事過後有好一陣子,哈桑變得不愛出門,逢人也不發一語,甚至不和自己的妻子、媳婦及久久才會回山上一趟的親友們交談。又過了一陣子,哈桑天天到家門前鬼吼鬼叫的,像是要把整座山給吞了一樣,好不嚇人。一度左鄰右舍還真以為他瘋了,但住在這個山區的又有哪個不是瘋子呢?應該說:在正常人的眼裡,瘋子才肯住在這種只要隨便來個颱風、地震,就可能讓人一命嗚呼的鬼地方。 總算到了可以賺些錢的時候了,山區裡的原住民們這幾日都在忙著採收檳榔,他們就是靠這一株株的檳榔樹賴以為生,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自己也蠻愛吃的。由於風災方過,此次的採收量大不如前,為了生計,大夥正決定提高檳榔的價格。檳榔採收完畢後過沒幾天,一輛深藍色貨車緩緩駛上山來,只見一名滿嘴嚼著檳榔、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走下車來。他走到哈桑的家門前喊道:「原住民老哥,你的好朋友老王來囉!」哈桑便把一簍簍檳榔搬了出來,說道:「王老闆啊!這次就只有這些了。颱風、土石流把樹都搞得東倒西歪的。」王老闆拍拍哈桑的肩說:「沒關係,樹再種就有了,人平安就好。」「平安你的頭!我兒子、孫子都跑到祖靈那邊去了,兒子到現在連屍體都沒挖到。平安你的頭!」王老闆自討沒趣,顯得有些尷尬。這時哈桑的媳婦走了出來,對王老闆說:「王老闆,這次檳榔產量很少,我們想把價錢提高一些,要不然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去、去,我們講話你女人家跑來插什麼嘴的!」哈桑一面說著一面把媳婦推回屋裡去,向王老闆說道:「別管她胡說的咧!」 幫忙王老闆把檳榔都搬上貨車後,王老闆數了一疊鈔票正要交給哈桑時,哈桑不但不收,還反倒從自己口袋中拿了一疊鈔票交給王老闆。王老闆正一臉錯愕的表情時,哈桑對王老闆說道:「王老闆啊!你下山幫我買個棺材送上來耶!」王老闆搖搖頭:「你兒子還沒挖到,幹嘛買棺材,啊這些錢也不夠買呀!」「遲早就會挖到的啦!幫幫忙咧,錢不夠你出的先嘛!我已經將我全部的錢都給你了。」哈桑哭喪著臉懇求著。王老闆拗他不過,說道:「好啦!好啦!就幫你一次,不夠的錢我出先,你以後再用檳榔抵還,抵到我說夠了為止。我會叫棺材店老闆直接送來,我才不幫你載那種東西,會倒楣的!」說完便開著載著檳榔的貨車揚長而去。 「媽你的個死生意人!從來只佔便宜不吃虧的,要在很久的時候多好,我一定要出草把你們生意人壞掉的頭殼通通砍下來祭我們的祖靈。」目送著王老闆漸漸遠去的車子,哈桑嘴裡唸唸有詞暗咒著。 過沒幾日,棺材便已經送到哈桑家裡。對此,哈桑的老婆與媳婦都不太諒解,說是屍體還沒挖到就先買棺材,擺在家裡看了就害怕發毛,不時地對哈桑抱怨發牢騷,讓他把棺材送走。哈桑卻生氣地大罵兩人:「鬼叫個屁!」其實,哈桑早對著這口棺立了誓,發誓不挖出兒子決不罷休。此後的每一天,哈桑總是拿著鏟子、畚箕,往山區四周的土礫堆中挖啊挖的,但每天卻也都一無所獲。自從兒子、孫子死後,哈桑的脾氣、行徑變得很怪,鄰居們都有點怕他,而當他在家中擺了一口棺後大夥更覺得他精神已經有點問題了,許多人也會刻意地迴避哈桑,就連哈桑自己的老婆、媳婦都覺得愈來愈難跟他相處。 某天傍晚,拿著鏟子、畚箕的哈桑剛從附近的山區回到家中。當然,他還是連根骨頭都沒挖到,他累極了,不單是勞動身軀的疲憊,而是還加諸上內心的痛苦煎熬。他想放棄了,但只要看到廳前那口棺材中還是空的,他便有千萬分的不甘心。天色逐漸暗下了,這時的哈桑不知受到什麼力量的驅使,竟又拖著自己疲憊不堪的身軀往外頭去,他準備把兒子迎接回來,讓他安穩地躺在棺中。時近午夜,哈桑並未如願地走了回來,這回他更累了,他兩眼昏眩,連站都站不太穩,他已經毫無半點力氣走至房裡的床舖躺下。哈桑喊叫著老婆與媳婦,但卻沒有半個人回應他。事實上,他老婆、媳婦因一直等不到他回家,怕他在山中出了事,便帶著幾個人出門尋覓,此時家中當然空無一人。哈桑摸著黑想先找張椅子坐下歇息,走著走著,膝蓋突然撞到了廳前的棺材,他整個人連滾帶摔、不偏不倚地躺進了棺材裡,就這麼睡到天亮,才被老婆的尖叫聲驚醒。 說也邪門,自此過後,哈桑只要一躺下床便失眠而且全身都不對勁,但每當他躺在棺材就覺得安穩、舒暢。因為在他的認知之中,這棺材即是他一生不變的歸宿,躺進去也只是遲早的問題。他設想著,萬一又來個什麼土石流的,也正好可把自己給安葬,總勝過兒子入土時連口棺材都沒有。之後的每晚,他便以棺為床,全然不理會老婆、媳婦的極力阻攔。 哈桑終於成了獨居老人了。因為老婆、媳婦再也忍受不了他這種恐怖怪異的行徑,婆媳倆於是決定離開他、離開這個毫無希望及生氣的家園。他們向親友籌了點錢,到市區的馬路邊搭蓋一間小型的檳榔攤,以販售檳榔為生,到夜晚,兩人就睡在這小小間不到兩坪大的檳榔攤裡。雖然是又悶熱、又擁擠,但總強過在家裡天天要看到那口可怕的棺材,天天要和發了瘋的哈桑相處。哈桑這一家,就這樣死的死、離的離,分崩離析了。 某個雨夜,哈桑依舊是躺在棺中準備就寢,卻被打在鐵皮屋頂上叮叮咚咚的雨聲吵得睡不著覺。事實上,比起擾人的雨聲,這兒居民的安危才是他最最擔心的事情。山區的土壤經歷了前幾次的地震、風災早已經鬆動不堪,今天這場雨雖不是說太大,但卻是連綿不絕地從午後下到了夜晚,唯恐山上的土石又將滑落造成災情。鄰近的族人也一樣是焦躁不安、人心惶惶了一整天。此刻,躺著的哈桑將雙手懷抱在胸前暗自祈禱:「大地的母親、我們原住民偉大的祖靈啊!不要再這麼懲罰大家的咧,如果族人們真的觸犯了禁忌、有罪的他,就讓他們啊我去代替的,把我哈桑的性命奉獻給你咧。」隨著哈桑的祈求,雨勢真似乎小了些許,滴在屋頂的雨聲也不再那麼急促吵雜,哈桑認為大地的母親聽到他的請求了,便安心地緩緩入睡。 隔天清晨,哈桑和往常一般帶著工具出門要去挖掘兒子的屍體時,便聽到左鄰右舍們談論著昨夜在東北方山區那裡又有兩個族人慘遭土石流活埋的消息。哈桑聽完氣得吐了一口唾液在地上,咒罵著:「大地的母親!你根本沒長耳朵可以聽到我昨晚的說話!」 死氣沉沉的山區中,又是一個寧靜寂寞的夜。躺在棺中滿臉倦容的哈桑覺得好空虛、孤獨,兒孫拋下他而去已經數個月了,老婆、媳婦搬出去住也有好久一段時間了,且又不常回來看看他。王老闆雖偶爾會上山來,但一開口不為別的,就為了向他討取採收的檳榔好拿去賣。這陣子,為了想快點找到兒子的屍體,有好久都沒下山去醫院看診拿藥,縱使是最近胸悶的老毛病又常犯。一向不服老的他不禁深覺得自己的健康狀況確是每況愈下,大不如前了。 這晚不知為何?哈桑輾轉反側地睡不安穩,直到幾近子夜,哈桑好不容易睡意稍濃,就快瞇上眼時,突然!他胸中頓時一陣劇痛,像被塊巨石次次重擊著,隨即便雙眼翻白、四肢無力,就連要再多吸入一口新鮮空氣的力氣都沒了,更別提能開口喊叫求救。不知,哈桑不知痛了多久,終於不再痛了。 懸在夜空中的月亮今晚特別地圓,皎潔的月光斜斜地映入窗中,照射在哈桑家廳前那口棺木之上。此時的哈桑緩緩地睜開雙眼,只感身體輕盈、舒暢,他低頭看著棺木之中已毫無氣息、動也不動的自己。就在同這時候,恰巧一陣微風從正門吹拂而來,伴隨一襲朦朧的白霧在哈桑的眼前飄盪而過,白霧中好像有張酷似兒子的臉龐正在哭泣著。剎那間,哈桑忽然聽見從遠方的山顛上傳來聲聲的召喚,召喚聲是來源自於最偉大的祖靈。祖靈呼喚著已逝的原住民族人:「是時候了,準備遷徙吧!是時候了,準備遷徙吧!」但卻始終未曾告知族人,應該遷徙到哪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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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