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裡，傭人大多睡了，壁上掛著的老鐘在夜裡滴答滴答的響著。

劉香靜靜地坐在廳堂，身旁站著呵欠連連的小丫環。

「夫人，您別等了吧，先生回來倩兒會服侍他的。」倩兒低聲勸道。

在這深夜裡，任何低微的聲音都像是種打擾。

「妳先去睡吧。我想再等一會兒。」

「夫人……」

「別說了，妳下去吧。」

「…是。」

聽著倩兒刻意放輕的腳步，椅上端坐著的劉香放鬆了僵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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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以前，劉香是天水閣的妓女。不是閣裡最出色的紅牌，卻也不乏恩客。

四歲那年，家鄉鬧饑荒，村中的老弱婦孺死了大半，剩下年輕力壯的男人，為了養活僅存的老小，紛紛將最佔糧口的女孩賣往城中富人，運氣好些的女孩，終身成了主人家的奴婢，侍奉人家；運氣差些，就被賣往妓院，會有什麼發展，也就聽天由命了。

劉香甚至說不上來是歹命或是好運，天生的一把好嗓子配上純真的娃娃臉，年僅四歲就輕易獲得長輩們的疼愛，賣掉她，足以換來父親、兄弟半月的溫飽。

送她走前一晚，母親抱著她，顫著聲道：「香兒，如果你不是女孩兒，就不會這麼命苦了，女孩兒，註定要為了男人的生存而犧牲。」

背對著母親的小小劉香，看不到母親淚流滿面的臉龐，只在發抖的嗓音中察覺母親的不捨。她想回頭看媽媽的臉，可是母親卻緊緊把她擁在懷裡，不讓她回頭。

第二天，父親帶著她進城，城裡的景象是她在鄉中從未見過的；父親把她交給一個在臉上畫畫的女人，和媽媽不同，她穿著好好摸的衣裳，聲調卻是異於常人的高昂：

「劉老弟，就說你家女孩兒生的好，沒想到是這等好貨色，你放心，紅姨我會好好教她，保管她成為我們天水閣壓箱寶。」

「那就交給您了，紅姨，我們香兒打小就乖，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小小劉香不懂，為什麼父親要把她的小手遞到這個在臉上畫畫的女人手中，而父親卑躬屈膝的態度，讓小小劉香明白她要失去父親了。

「好說好說。小四，帶劉老弟去帳房領銀兩。」

頭也不回的，紅姨拉著劉香進去內堂，最後一次看見父親的背影，是那麼的卑躬屈膝。

紅姨對她很好，教她各種東西，最先教的，就是歌藝。劉香的一把好嗓子，替她省下不少屈辱，十二歲就在簾後賣唱，城中的男人都愛聽她的嗓音，卻少有人知道簾後的女人其實只是個十來歲的女孩。

還沒滿十四歲那年，有一天紅姨把她叫到房裡，告訴她：「香兒，妳也十四歲了，該開苞了，後天晚上王老爺的二公子十七歲生辰，他老要讓兒子開開葷。」

劉香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事，她被賣到天水閣將近十年了，不會不明白天水閣是個賣笑的地方；其他的姐姐們聽到她要開苞，紛紛過來教她一些該注意的事情。

不消半年的時間，劉香痲痺了感官神經，過著送李逢林的賣笑生活，愛情，對一個妓女來說，只是個神話。

劉香以為她的一輩子就要這樣過下去了，皮笑肉不笑的生活對她來說已經失去意義；進了城，她就沒再回過家鄉了，賣去她的父親，賣去了她的一生。

中秋前，天水閣照例辦起遊湖賞月，詩情畫意只會在富家子弟中展現，對劉香來講，這不過是低層階級的附庸風雅罷了。

遊完湖，她遣走了ㄚ鬟小青，用難得的夜賞玩街上晚歸的風景。

街角，擺著一座算命攤，攤前掛了個「鐵口直斷」，劉香嗤之以鼻，斷的了他人的命，怎麼斷不了自己的運？還不是一樣在街頭討生活，也不見得比誰高尚些。

「小姐，你相信月鳳凰嗎？」鐵口直斷在她經過時開口。

她很不想理會，卻不明白為什麼腳自個兒停了下來：「月鳳凰？」

「傳說中，每個人一生可以擁有一個願望，只要你在對的時間，唸出對的咒語，不論什麼願望都可以實現。」

「騙人，我就沒聽過。」她不相信，有這樣一個傳說的話，算命仙還需要為人算命嗎？

「這是當然的了，很少人聽過這個傳說，傳說中，知道這個傳說的人，只可以選擇一個人流傳，一旦告訴了第二個人，你許下的願望馬上就會化為烏有。」

「那你許願了嗎？」

算命仙自故自地道：「傳說中，月鳳凰每年陰曆初一子時來到人間，你必須在無月的夜對著夜空說：『我願用生命對月鳳凰許下一生的願望。』如此一來，你就可以許願了。」

「但是你要記住，任何的遊戲都是有風險的，對月鳳凰許願，你可能達成你一生的願望，但也有可能失去其他東西。」

「當你許下願望的同時，命運的轉盤會為你轉動，若是一個日夜你沒有達成你的願望，那麼你將會失去連你也不曉得的東西」算命仙不間斷地說著，不讓劉香有打岔的機會。

「記著，每年陰曆初一子時，只有一個時辰，你可以許下一生的願望。」

劉香盯著算命師，不對聽到的傳說抱著一絲肯定。

「信也好，不信也好，等你達成了願望，你就會知道月鳳凰的確存在。」鐵口直斷算命仙帶著深意的眼神直揪揪的看進劉香眼中，在她還沒回過神時，俯身收拾攤位。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劉香不死心，定要從算命仙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算命仙並沒有看向劉香，厚沉的嗓音自喉頭深處傳來：「你可以不要相信，但相信了對你並沒有損失。」

劉香信了。

中秋過後，她每天都在想該許下什麼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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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來了。」清脆的嗓音不似老婦，由黑暗中傳來。

「嗯，還沒睡？倩兒呢？喚她來幫我更衣吧。」

「我讓她去睡了，我來侍候你吧。」

些許的訝異掃過桑擎眼裡，隨即恢復平靜，「是嗎？」

夜，一樣是無盡的黑，褪下的西裝外套上是不入流的廉價香水，太熟悉了，這味道。

劉香什麼也沒問，身為桑家二夫人，美其名掛了個夫人，其實誰不知曉她的出身？

當年，她相信了算命仙的話，在七月初一無月的夜，對著天說了：「我願用生命對月鳳凰許下一生的願望，我要一個有錢老爺為我贖身，從此不愁吃穿。」

月鳳凰為她達成了願望，桑家三公子早就有意納她為妾，無奈桑家老爺看輕她的出身；就在她許下願望那天，桑家老爺過世了，而桑家三公子桑擎，用百兩銀子像紅姨贖了她。

成功的嫁入豪門，劉香卻沒想到桑擎根本上無情，沒有愛，只懂得傷情。

女人一個接著一個，身為被買回的二夫人，她什麼話也沒資格說，誰叫她當初許下的願不是有個愛她一輩子的男人為她贖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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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死前，她用虛弱的語氣告訴病床邊的落魄畫家兒子：「傳說中，每個人一生可以擁有一個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