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下雨的冬日，天色是蒼茫茫的灰，彷彿時間停止的寧謐，像是這個世界不屬於這個世界，而是在杳無人跡的另一個世界。說來像繞口令，然而她卻有深刻所感，是過於蕭索的冷冽氣候所致吧。

    下點雨好啊，也許。

    過去，她有位姐妹淘朋友J，情緒來時總愛說些富有情調的話語，比如待在室內，聆聽窗外霏霏細雨是美好情境之類的。那時候，她聽多了J這類纖細心思的言談，幾乎認定J的柔綿情感將可為她帶來向所追求的愛情，J的愛情必定具有一種品質，似故事裡令人欽羨的範本。但說來也特別，J並未經歷轟轟烈烈的感情，她談了一次戀愛，對方是雙魚座男生，依照星座書上的說法，這星座的人天性浪漫、體貼與溫柔。不過，J並未陷入雙魚男的密密織網，最終J說，真是不切實際的人啊。她問J，這不正好與妳匹配，兩人擠在窗台前品味憂傷的雨天不啻是妳的最愛？J回她，拜託！生活是平凡的，喜歡下雨的傻話只在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啦，真實生活若老是下雨豈不煩人，去哪兒都不方便，更沒閒工夫日日看雨。J後來嫁給做電腦工程師的上班族老公，是位總是揹著後背包的成年人，樣貌看起來老土。J已經不愛雨天的景緻了，甚至警告她，別被雨迷惑了。

    「我不被雨迷惑，我只是喜愛飛行」，她說。

    S都說她性格裡具有吉普賽人喜愛流浪的質地啊。是真的吧，待在四周環繞山巒的台北，於一個區域住了一陣子後，便開始尋覓下一個居處，然後在舊住處打包裝箱，通過車水馬龍的街市，到達另一處新居。她每每做起遷徙遊戲，S並無意見。S你也是個懷抱浪跡天涯的人啊。她對S說。這是事實上的說法。

    現時，她走過除了風聲沒有別的的岑寂街道，搭上計程車來到機場。擺脫了方才無法思議的另個世界，在人生鼎沸的空間靜靜地等待登機。她心底沉沉地想，這麼蒼涼蕭瑟的冬日，一個人的旅程，時間持續著，人生持續著，她並不恐懼單獨的安靜，只稍稍感到，是啊，S不在身旁。他去了另一座城市出差，她便趁著幾天的特別休假，把握機會似的做個單獨的城市行走者。

    飛機起飛，漸次拉高至與地面形成遙遠的距離。奇怪的是，她的心臟鼓動，是倘佯雲間的激情，彷彿心底蒙了層氤氳般的所感。她落座中間靠走道的位置。四位陌生人同坐一排，分別擁抱屬於自我的安靜。她的性格裡具有對人潔癖的因子，這點是獨具個人風格的觀點，無關乎人的好壞。她以餘光感受其餘三人。依序是年輕的少女學生、西方女子與穿著黑色風衣的他。嗯，似乎相當不錯，沒有怪氣味，沒有邋遢衣裝。她並非以外貌形色評斷他人，而是相信能夠打理好整齊外表的人應該會是個認真生活的人吧。她亦明白自身性格的矛盾，喜愛隨性卻又嚴謹；不被雨迷惑卻又愛雨的氣味；行走四處卻又戀戀曾經的所在……S説她像風箏，容易高飛亦容易墜落。

    飛行平順地進行著，機艙裡除了空服員忙著送餐的聲響與戴著口罩的西方女子不時地咳嗽聲之外，沒有其他的。她隨意地吃了幾口餐點，便闔上餐蓋不再食用。她認為世界上最無感情的食物當屬飛機餐了。空服員開始分派著咖啡紅茶，她要了一杯咖啡，不加糖奶，總是如此的喝法。她想起S不特別愛咖啡，更不愛黑咖啡。某次，星巴克推出豆漿加咖啡的品項，遵奉養身之道喜喝豆漿的S當然恭逢其盛地嚐了鮮。她覺得這樣的喝咖啡法無聊，但就是覺得S的軀殼裡深藏老靈魂啊。說到此，S回她，現今復古啊，老靈魂啊才是王道，時髦得很呢。

    她想著想著，不自覺地笑了起來，端起咖啡喝，然後並無所謂的預警，不經意地側身，眸光往右方望去，正好迎向自小窗透入的機艙外的靛藍色的靚光，而赤白的光裡有他。穿著黑色風衣的他，在那道光裡。眼神相視瞬間，對她來說，的確有種異樣感。她轉回身子與視線，安靜地將咖啡喝光。呼，喝光？像酗酒的動詞啊。

    香港距離台北不過一個多小時的飛行哩程，機艙裡早已廣播飛機即將降落的訊息。安全帶合身地繫在身上，自那一刻後，她想著方才那張與自己對望的臉，然後順便提醒自己別輕舉妄動地轉移視線。她收了原本胡亂閱讀著的機上雜誌，等待飛機降落，心，沉甸甸的。

    機輪接觸地面的霎那，砰地一聲，感到鬆了口氣的情緒。開始起了騷動，機艙裡。她站起，拿起放在座位底下的隨身手提包，不消說，她知道有個眼光睇著她。

    他們分處兩邊走道，但總有走在同一條通道的時刻。

    不知哪兒飄來的一縷風，拂落在她身上的棕色風衣上，她甩一甩手，驅走那停駐著的一抹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