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冰箱，拿出一包手工水餃，爐火上的鍋子把水煮開了，沸騰滾水，浪潮洶湧，發出極有規律的聲音。同時，我手中的辣椒不慎滑落，紅色椒皮似魚般泅游。這是我打算準備早餐的一幕，然而這一幕卻有似曾相識之感，我想起從前在叔公家旁的桃花樹下野餐，雨後放晴的山中空氣清新，大人用攜帶型瓦斯烹煮，水餃於是下了鍋，在鍋內激烈滾動，一顆顆結實圓潤的餃子逐漸浮出水面，滾動翻騰的顏色愈來愈紅，原來是一陣風吹來，花舞滿天，桃花花瓣幾朵降臨，教水面染紅了幾分。母親拿出免洗筷，夾出花瓣；夾出水餃，一顆接一顆……。

　　那是成長過程中曾有的風景，來自學生時代假日的雨季。春天的梅雨綿綿，打亂父母親想出遊的雅興，於是父親開車來到山中，在叔公家旁的外公家避雨等待天晴。聽著雨聲，幾個孩子互相陪伴，看著母親包水餃。這靈活的技巧是母親認識父親前，還是浪漫情懷的少女時，外婆教導她的其中一項廚藝。她就這麼銘記在心，與水果冰獨家製法一起，從老家帶到台北，有這麼一雙巧手，不管天涯海角，都能安撫味蕾。直到她結了婚，成為母親，這代代相傳的水餃佳餚呈現在餐桌上。我沒有傳承到母親的廚藝，連水餃也包不好，於是無數個春天雨季中的饗宴成為對水餃的一種印象。

　　小時候吃的水餃都是在母親巧手下完成的，營養又衛生。梅雨來襲的季節，看著冒白煙的滑溜水餃，連夾起的技巧也沒有，我懷疑吃水餃不能用不鏽鋼材質，才能一顆接一顆的吃吧。那時候，只要家中缺乏生活費，母親就會買絞肉，也許搭配高麗菜；也許搭配韭菜，只要將包好的水餃放進透明塑膠袋密封好丟入冷凍，往往可以延長保鮮期。上了中學之後，我會幫忙烹煮，觀看沸騰的水滾動水餃，這些水餃浮浮沉沉，在水面輪番上陣，彷彿水餃在游泳。有些人在忙碌的生活下會講究簡單的煮法，水餃的地位因此屹立不搖，品牌口味推陳出新。近日來我吃著玉米水餃，於七八月大台北都市黃昏的窗邊，竟然還能嗅到稻草人的氣味。偶爾夢裡會站在夕陽下，看著佇立在玉米田不動聲色的稻草人，我相信是因為水餃中玉米味道的純粹，啟發我的想像力。

　　十八歲我與國中同學相約，在某個同學家包水餃。我的同學相當信任只有烹煮水餃經驗的我，將包水餃的重責大任託付於我，我以全力以赴的動作代表接受這項使命。沸騰過後撈起的水餃，大家都在皮開肉綻中搜尋肉塊。我的手並不靈巧，下了鍋後水餃們紛紛皮肉分離，飢腸轆轆的同學不願意只吃皮，費了一番功夫也只能找回一點點碎肉，多數的因為體型過小都溶在水中，撈不起了。我知道自己的問題，倒也更願意相信自己其實擁有某種程度的天分，可惜不管嘗試多少次，水餃都在下鍋後不由自主的離別。同學用泡麵說服我接受事實，他們說如果我再堅持包水餃給他們吃，他們就只能挑戰減肥的極限了。

　　我的妹妹會定期與我相約一同檢查視力，眼科旁有一家水餃連鎖店，鮮甜不膩的口感深受大家喜愛。每當走出眼科診所，便會停留在那家店門口，順道點幾份水餃回家當全家人的晚餐。我喜歡在嘴裡放進熱騰騰的水餃。我的孩子們總是一吹再吹，要吃水餃得等到溫度降低，我是那種不喜歡吃冷卻食物的人，在不定時的食用之前都得加溫。我像一個火爐，喜歡溫暖的溫度；回憶、歡笑，只要放在心中用體溫加熱，彷彿便能讓想念抵達滿足的終點。

　　以往走在大街小巷，飢餓時都會選擇在路邊攤點碗便宜的陽春麵敷衍我的腸胃，現在則以水餃來裹腹，醮一醮大蒜醬油，敢吃辛辣的人，不妨加上辣椒。也許這光環永不褪色的食物，也是離鄉背井遊子們的鄉愁呢！※2013.1.23更生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