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公司的美容教室外側，有一扇不大不小的玻璃窗，從我剛成為美容顧問，它就俯瞰著大台北的街道。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流動得像一條河流，到了晚上，不論有無風雨，車燈總能將這條河流點綴的更為美麗，經常，我就這麼入了神，陶醉在夜色浪漫的氛微中。 
　 
　　幾年過去了，總公司的裝潢使美容教室的原貌改變了，隔間變得更美，也突顯那扇窗的重要性，當顧客來上課或是參觀，總不會錯過居高臨下的震撼感。 

　　我喜歡在沮喪的時候端著一杯咖啡，安安靜靜的站在窗前沉思，我不明白車水馬龍的街頭，這樣的步伐，明明是一條充滿朝氣的街道，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卻是如此的死氣沉沉？ 

　　我沒有找到答案，也或者說少了一種能讓我積極尋找的動機。 

　　去年冬天的某個晚上，天空飄起細雨，站在公司高處的玻璃窗望出去，越過一層淡淡的薄霧，我看到街道不同的風貌。那天，氣溫很低，我搭乘電梯來到一樓準備回家，竟然看見在樓上看不到的雨勢，滂沱得像是要喚醒某種東西，雨水狂奔著，風一吹，傾斜的落在皮膚黝黑的馬路上。其實是差不多的時間，相差的只是距離，只是室內室外，相同的街道，卻被大雨激出另一種浪漫。 

　　我想起有一個晴朗的夜空，也仍然瀰漫些許的霧氣，所不同的是，那次我是往更高的地方看。天空沒有想像中的漆黑，在雲朵飄盪之間，我看見一顆很微小，不太能吸引人注意的小星星，它很小，沒有望遠鏡的或是注意力不夠的人，是不易看見的，即使它很明亮。 

　　我像得到了一種領悟，生命也有大風大雨或是起霧的時候吧，不應該用同樣的角度去生活，如果要拋棄希望，不願挖掘幸福的所在，我們就會失去機會──無法成為一條充滿星星的街道。 

　　其實起初，我對這扇窗可以遠眺的風景沒有多大興趣，我寧願搭車遠赴海邊去欣賞浪花。我當時確實認為只有無邊的海能帶給我心靈的平靜與啟示，只有海的歌聲能感動我心。直到那場滂沱大雨出現為止。 

　　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像井底之蛙。 

　　上個月孩子進入幼稚園就讀，生活習慣上有些小小的改變，跳過小班中班，直接上大斑的他來不及適應團體整天的作息，吵鬧著不去學校，先生動怒發了脾氣，說我縱容孩子，因而牽連我，一併被罵。孩子躲在我背後偎偎縮縮，再也不敢表示意見。 

　　就是那晚的隔日放學，我去幼稚園帶他回家，老師帶著他出來向我交代一些作業，看著孩子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等待我們的對談結束。後來，當我牽著孩子的手回家，心中漸漸明白，孩子無憂的歲月已經離開，再也不會回來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惆悵，搓揉在手掌心間，加深汗水的濕潤。 

　　孩子的喜怒哀樂不再表現出來了，無論我多愛他，一點用處也沒有。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我想起李商隱的這兩句詩。有時候我很希望，可以與孩子一起面對面談心，聊一聊從前或是未來，我擔心自己到死去，才恍然大悟，原來，我沒有認識過孩子。 

　　先生經常認為我在縱容孩子。他看到孩子的成績沒有100分，他看見孩子在吵鬧，便斷定孩子不喜歡唸書，認為他成為成功的人機會渺茫。其實，我們只要換個角度，便可以看見他好的一面，看見比唸書之外更為重要的人格。 

　　如果挨罵可以，讓我與孩子之間的距離縮小，那麼一切是值得的。如果我的縱容可以讓孩子的人生包括事業成為一條充滿星星的街道，那麼一切也將更為值得。 

　　即使是壞天氣，滂沱的大雨，不也激盪出夜晚的另一種浪漫？

刊登2006年10月9日人間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