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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02 11:02:58瀏覽6007|回應0|推薦2 | |
從海洋沉浸土地 有如鱒魚一般的愛著…汪啟疆 坐在左營舊城前方的現代咖啡廳,聆聽將軍詩人汪啟疆,訴說他一生從驚濤駭浪的大海,到前往監獄擔任心靈志工的退休生涯,以及用詩如何捕捉台灣各地洋溢生命力的鏡頭。這兩個不同的天地,形成了他詩篇最重要的樑柱。我彷彿可以聽到他胸膛裡澎湃洶湧的大海,每一首詩都汲取著大海的養份,而由籍由濤浪的拍打千錘百鍊鑄成。汪啟疆在另一個詩生活裡,展現他「哀慟有時跳舞有時」熱愛土地及生命的無限熱情。 邂逅大海與文學 「我對大海第一個印象並不好..」,汪啟疆訴說年少時,與擔任軍職的父親,坐著海軍艦艇逃難到海南島時的往事。「大海給我的感覺,就是混亂不堪吵鬧囂嘩,加上永無止盡強烈的搖晃,讓人頭痛不已。那時我們在船上,等待從島上運來的物質與飲水,我們好像寄居在那艘船一般…」 來到台灣,汪啟疆要報考軍校,他原本也是想和父親一樣,投入陸軍的行列。想不到他第一眼見到海軍白潔好看的制服,從此迷上了海軍,不可自拔,年少時對大海的壞印象一掃而空。他順利考上海軍官校,踏上長達35年的海軍生涯,揭開了他與大海的文學臍帶關連。 「我一開始並不是寫詩,反而對小說散文創作比較有興趣…」,汪啟疆分析海軍官校裡學的都是很理智的學科,因此,一開始想寫作,並不是選擇浪漫的現代詩,而是較為理性的小說。 汪啟疆說,有一天他的小說創作「劍門」,得到國軍文藝小說獎。這部長數五六萬字的中篇小說,內容籍著當時真實的「劍門艦」事件,虛擬了一場兩岸的海戰小說。當年名小說家朱西寧非常喜歡這部小說,不但讓他在當年的三三集刊發表,汪啟疆後來還成了三三寫作的一員,時常在集刊上發表小說散文作品,開啟了他踏入文壇的第一部。 引領他走入詩壇的文友們 有一段時間寫小說散文的汪啟疆,直到談戀愛時,才徹底改變他的寫作習慣。汪啟疆說,給女孩子寫信是書寫散文,描寫自己生活的動態。但是向女朋友陳訴對她的感情,就只有寫詩才有辦法辦得到,把滿腔的熱血,寫成一首首熱情沸騰的詩。再加上當海軍的任務繁重,也時常在海上巡弋,根本沒有很長的時間靜下來寫小說,寫小詩短詩因而成了他最熱愛的文學任務。 汪啟疆回憶當年踏入詩壇,主要受文友沈臨彬的影響極大。當時沈從陸戰隊調到海軍來當輔導長,當時沈已著有「泰瑪手記」,是創世紀詩刊有名氣的詩人。沈帶著他去認識管管、張默等人,並且在張默的推荐下,他加入創世紀詩刊,並一度和他們成立水星詩刊。 汪啟疆說,張默對他照顧有加,猶如良師益友,影響他既深且遠。有一次他拿著自己創作的詩作,請張默指教,看看哪裡可以改得更好。張默說,「如果照他的意思改,那就變成張默詩作的風格,而不是汪啟彊的詩作了..」。張默的作法,讓他領悟詩人的獨特風格多麼重要。 創世紀另一名重量級詩人洛夫,也給汪啟疆不少啟發。他同樣拿詩給洛夫指教,洛夫只說了一句,「要寫好詩,就先要寫好散文」。另外,洛夫要離開台灣的時候,也送了一個特別的禮物給他,要他多寫作練字。這些點點滴滴,都成了他生命重要的部份。 穿透生死 與林燿德的深厚情誼 在汪啟疆的心裡,最難忘的詩友,就是在1996年猝逝的名詩人評論家林燿德。那時汪啟疆正處於理想與現實的強烈拉扯之間。他說,當年有個非常愛護他的長官,看他那麼喜歡寫詩,因而出面和他說,「你的職業到底是海軍還是詩人?你想在那個領域有發展..」。汪啟疆向那位長官說,「當然他想在海軍有所發展…」,從此他停止文學創作長達10年。 就在那個久久未寫詩的最後鬱悶階段,1986年汪啟疆認識了和他相差十多歲的林燿德。那時汪啟疆在海軍總部擔任作戰署作戰組上校組長,林燿德則在政治作戰二組擔任文宣工作,兩人的交往,又重新點燃了汪啟疆埋藏在胸中的創作熱情。 兩人都熱愛現代詩,每當中午的時候,他們就到總部的後山,那裡有座清朝古墳,兩人坐在墳前,談戰爭談生死,無所不談。兩人從成為情誼深厚的忘年之交。汪啟疆說,後來他順利升上少將,燿德還幫他出了一本《海洋姓氏》詩集,做為慶賀他升將軍的禮物。 林燿德在為汪啟疆編輯的詩集《海洋姓氏》裡,也曾描寫這段兩人在古墳前談心的往事。林燿德在〈編後見證〉裡寫道︰ 1986 年歲末一個中午,啟疆兄和我漫步在大直的一塊山坡地上,「這是清朝留下來的古墓..」,他頓了頓,凝視石碑上模剝蝕的銘文︰「你沒來的時候,我常一個人和他聊天。」距今已經將近三年,我仍然記得他當時的眼神,炯亮的瞳孔正詢問我︰詩與事業孰重? 汪啟疆難忘1996年2月8日那一天,林燿德的妹妹林婷打電話告訴他,燿德過世的消息。當天他就趕赴林燿德家中,在燿德的書房一直待到9日的凌晨4 點多。他說,當時燿德的太太璐茜幫他泡了杯茶,讓他靜靜地坐在書房裡,期間桌上小日光燈閃滅兩次,彷若燿德回來一般。 汪啟疆憶起那段傷心的往事,那天燿德的妹妹林婷帶著他,到靈堂後方,兩個人坐在已過世的燿德旁,林婷突然哀傷地說,「王大哥,我哥哥最聽你的話,這時你叫他站起來啊!」 他回說,「海軍不在時機未到時刻,喚人起床..」。 他還把身上代表少將的官階取了下來,放在燿德的肩上,把自己最心愛的帽子,放在燿德胸前,懷念這位太早離開人間的好友。 那段傷心的日子,他一口氣寫了〈不要以任何聲音觸及璐茜的家〉、〈冷暖疑問〉、〈火讀完整本林燿德〉、〈二月,你的新書〉好幾首詩,悼念好友。但詩愈寫愈長,那股思念卻無止盡綿長。他在〈冷暖疑問〉一詩裡寫道︰
想,亡友此刻在殮房 是否仍以當時的冷,剝灰鬱的 寒潰,在牆壁 和起皺斑手掌,捏一份自責 (那份冷暖間的哀傷啊) 而多次努力挪動僵寒的腰、腿 把霜從衣領與雙頰拍落
汪啟疆在另一首〈二月,你的新書〉,籍由林燿德過世後才出版的《鋼鐵蝴蝶》一書,緬懷林燿德在文學的成就︰ 雨滴落在你心跳停止剎那 溫差由窗外攝氏十度跌入你身體的零點 你以留下的文字在思想的姿勢 鋼鐵蝴蝶以金屬性音質飛出二月 你這時應該在海洋上看冷太陽被浪濤們拋擲浮沉 談到摯友林燿德,汪啟疆翻看著燿德幫他出的詩集《海洋姓氏》,不免感嘆命運造化弄人,他說,「如果燿德還在的話,如今不曉得會有多大的文學成就了…」。 他低吟著林燿德在二十前寫給他的詩《雪,梨花或者濤聲》,彷若對友人最深情的悼念︰ 季節將你帶往南方 永遠面海的舷窗 塞也塞不透的大洋 在飽實的胸膛激潑 昨天,昨日是美麗的幻影 請勿,告訴我歷史的憂傷 胸膛窩藏一座孕育詩歌的海洋 汪啟疆自1966年從海軍官校畢業,到2000年以航空指揮部中將指揮官退役。他有35年的時間在大海裡渡過。他在海軍的生涯精采萬分,從最開始的後勤單位、兩棲作戰單位,後來幾乎都在船艦上渡過他的海軍歲月,那些他搭乘過的船艦,迄今仍如數家珍,包括戴雲艦、永字號永豐艦、太倉護航艦、美字號運輸艦到正陽艦等軍艦。他常說,海洋及這些船艦,都是他生命故鄉的一部份,是他永難忘懷的生命姓氏, 海洋對他來說,看似浪漫卻又是危險萬分,卻更是他職業上一定得征戰的版圖,但不一定每個人都適應得了那搖搖晃晃載浮載沈的大海。有次他在任艦長期間,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滿身是血的醫官滿臉惶恐地站在門口,原來是有名士官胃出血,又禁不起船艦上的搖晃,將鮮血吐了醫官一身。他趕到醫護室時,那名生病的士官看到他,像是看到救士主般,用盡力量抓住他的身子大聲求救,「艦長救我!」 這些大海裡難忘的事,他都逐一寫入詩裡。大海是他最大的文學創作版圖,他的胸中彷彿藏了一座專門孕育詩的海。他一生所出版的詩集,有三分之二都與大海有關。他說,「大海的不可測性以及不肯被馴服的特色,在在突顯人和大海永恆的對抗。而對他來說最大的挑戰,是在一片汪洋中,被海軍這個工作、眼前狂暴的大海還有極欲想創作詩的靈感,同時大力撕開自己的軀殼。自己真實的人性,因而在汪洋中顯露出來。」 在汪啟疆的經驗中,有時大海是不可馴服,有著人們無法抵抗的魔性,但有時他卻又在汪洋裡,歷經了人生中最美的生命體悟。他說,有一陣子他服役的船艦常會去馬公,待在船上時,看見島上有面野墳與仙人掌一片綿延的畫面,彷若大自然裡生與死緊緊相連的現象。此外,有時漁船在廣闊的海間上,放入一盞盞的誘魚燈,而船艦駛入時,真的像是進入滿天都是星星的無瑕夜空。 汪啟疆寫了很多與海洋相關的詩作,他自己偏愛其中一首〈海的莎樂美〉,把大海的神祕比喻做神話裡的妖女︰ 我們叫喚︰莎樂美,莎樂美 我們骰子移動在大海的盤皿上 少年頭顱 船不曾回來 我們的哀楚 在最深沉的交熾。祇看到 飲酒的杯子 跳舞的鼓捶… 著名的現代詩評論家蕭蕭,就曾十分讚賞這首〈海的莎樂美〉,他在「以海為生活經驗之拓本」裡一文指出,「汪啟疆的詩有著異於常人的意象創造,〈海的莎樂美〉是他早期的詩篇,浪漫快節奏的氣氛中,他創造了崩陷的海原、透明的紋皺,看見海的殘酷本質…..汪啟疆所認知的海不是一般人人所認知的純純之美,因他真正如犁犁進大地一般犁進大海。」 與汪啟疆交情深厚的摰友林燿德,在他還沒過世前,就相當肯定汪啟疆的海洋詩篇,不但為他編輯了《海洋姓氏》詩集,更在其評論集《不安海域》裡為文評論這位好友的詩作︰ 豐富的想像力、紮實的航海經驗、寬闊與包容的世界觀,更重要的是一顆誠摯而開放的心,這些條件綜合起來,使得汪啟疆擺脫了現代海洋詩抽象、空泛、濫情與輕浮的虛弱體質。除了上述的作品外,在〈海洋四季〉、〈艦長手抄〉……以及他繼續經營中的許多海洋詩篇,正為華語文學提供了一個嶄新的、無限的視野。 汪啟疆有關於海洋的詩,隨著他的海軍軍生涯,隨著歲月的積累,一首首書寫,集結成一本本如同波濤湧盪的詩集,包括《海洋姓氏》、《海上狩獵季節》、《藍色水手》、《人魚海岸》以及《台灣海峽與稻殼之舞》等。其中《人魚海岸》更獲得2002中山文藝新詩獎,透過文字表達他對於大海無邊無際的迷惘與想像,傳說中的「人魚」,便是他認為結合大海與人類的新血脈,新種族,這種愛戀海洋到如此地步的詩歌,便在人魚海岸的地方出沒。他如此寫道: 擺動。牠自你我 夢的臉龐側方,出現,前移 先伸出了 頸項、胳膊、胸與乳房 漸及母性臍孔下甩落的肢體 浸入藍色,我們的血緣,前導著 牠總在輕觸我之後,離去
汪啟疆對於海洋的描寫,部份詩作側重寫它不可知的危險,如〈莎樂美〉一詩。也有些詩則是對於海洋想像的延伸,如〈人魚〉一詩。而在〈日出海上〉這首短詩,雖然只有短短6行,卻能一針見血,把大海描繪成代表飽含新希望的出發︰ 海的胸膛蘊藏一千度灼熱 波浪覆蓋,而海鷗喙開了晨 巨大漿果待熟透爆裂 自繁華繅絲間探出今天的臉 濤聲跳躍,是出發的心情 被風撥動…
與汪啟疆亦師亦友的張默,對於汪啟疆的詩作,有過概略性的評論。張默在為汪啟疆《人魚海岸》詩集寫了一篇名為「怎樣揉捏詩的藍土壤」的序文,他寫道︰ 綜觀他先後出版的五部詩集,作者這一生似乎是「為海而生」,他書寫海的組詩、長詩、小詩,還有很多篇章待完成。方汪啟疆的詩有其個人特具的音色,大致不外以海洋意象為經,以個人的人間情為緯,使這兩者水乳交融,成為他詩作中不可或缺的兩大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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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