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這是寫於2003年，觀看李安臥虎藏龍後的電影評論。最近在整理文章時，重新翻看一次，再加上近日章子怡的摸臀風波，對照當年初上螢幕的她，在電影裡，她扮演的玉嬌龍生活在傳統社會，遭到強大壓抑後再全面爆發的心情，與如今在現實社會章子怡的真實遭遇，實在有些相似。玉嬌龍和章子怡的叛逆、我行我束、不顧社會輿論的壓力，逕自追求自己想追求的生活，可說是古今輝映，互不遜色。五年晃眼而過，章子怡竟成了現代社會的玉嬌龍，只是場景從古代的中國山水，換成了美麗驚艷的現代沙灘。江湖仍在，那些一旁窺看的人心更是激昂了。不得不佩服李安當年選角的銳利。就讓我們從21世紀刺激的情色事件，回歸到那人工營造的中國古代江湖，細細品味現代章子怡和古代玉嬌龍，曖昩不清的血緣關係。

●壓抑的人心、激昂的江湖- 評李安電影「臥虎藏龍」

郭漢辰  2003-09-23

華語武俠片已經沈寂許久，對於看過胡金詮「俠女」、譚家明「名劍」、徐克「黃飛鴻」的影迷，那些動感的武俠影像，幾乎已經離我們很遙遠了，不過，華人導演李安在西元二千年拍攝的一部「臥虎藏龍」，卻將所有人對中國武俠片的各種深沈記憶，都一一召喚回來，壯美的中國山水、激烈真實的刀劍拳腳打鬥、曖昧不明的情愛糾葛，在電影中以鮮明的影像，一幕幕地重塑栩栩如生的武俠世界，讓絕跡的江湖，又再興緻盎然地回到大銀幕，撼動影迷視野。

    在電影技術層面而言，李安的「臥虎藏龍」在新世紀的開端，再造了武俠電影視覺效果的新里程碑，壯闊的北京城日夜全景、雲煙渺渺的山水景觀、俠客在綠竹中高來高去鬥劍的奇景、新疆大漠的荒涼淒美，這些畫面將每個人對武俠世界的想像，完整地拼湊出一個屬於中國的「江湖」，而這些精彩的電影影像，來自於電腦數位繪圖 - 北京城全景、周潤發以輕功在水面行走的畫面;精確的中國大陸壯美景觀選景 - 黃山、新疆、江南山水; 緊扣人心的特寫、大遠景電影語言交錯，這些電影技術，都讓古代的「臥虎藏龍」，走出歷史時間的長廊，展現武俠世界特有的影像神韻。

    除了攝影精湛、分鏡細膩準確之外，「電影配樂」、「武術指導」更是讓影片更加氣勢龐大的主要關鍵，尤其兩者完美結合為一體，將國樂與武術兩種中國深層的文化精華，巧妙地聯結在一起，讓武俠魅力發揮到淋漓盡至，電影每一場重要的武打戲，音樂家譚盾都能配合主要的中國樂器，甚至將西樂帶進這股東方旋律中，讓電影配樂成為武打畫面的「靈魂」，比方影片中第一場俞秀蓮與玉嬌龍對打的戲，就以鼓聲貫穿主題，俞、玉兩人打得愈起勁，那鼓點就如同大雨般敲打在鼓面上，快速的擊鼓節奏，一路震撼到武打戲告一段落，為全片的武打場景精彩地揭開序幕。

    後來玉嬌龍大鬧客棧一幕，配樂則以輕巧的笛聲，配合玉嬌龍輕靈的劍法、輕功，在大銀幕上翩翩舞起劍來，不但為畫面帶來畫龍點睛的效果，更用配樂把玉嬌龍的個性「舞」得更加鮮明，而玉嬌龍與羅小虎在荒涼的新彊迸出戀情，馬友友如泣如訴的大提琴聲，流露中國人特有對命運的悲情，大提琴低沈的琴聲，此時緊緊融入譚盾製造的東方優美旋律中，讓中國武俠片有時揚起氣勢雄偉的節奏，有時卻讓人有低迴不已的俠骨柔腸。

臥片的「武打場面」，請來袁和平做武術指導，不但強調近身肉搏武打的真實感、吊鋼絲讓演員騰空而飛，導演李安並以大遠景、特寫等電影語言交錯使用，交織成全新的武打動感。以往港台的武俠電影，從最早李小龍全景式的武打鏡頭，發展到成龍、洪金寶特別突顯拳拳到肉的大特寫，武打場面到了李安手中，他將大特寫、全景交互使用，從玉嬌龍、俞秀蓮的第一場戲，特寫、全景的交叉就相當成功，到李慕白、玉嬌龍在竹林中的高空決鬥，完全以大遠景拍攝，將人與人之間的劍鬥與江南美景融為一體，製造的視覺效果極佳。大遠景鏡頭代表的深遠寓意，更是不言可喻。此外，在輕功的拍攝上，李安在一些場景，如俞秀蓮、李慕白在屋簷上使用輕功，特別選用主觀鏡頭，讓觀眾與主角一齊凌空飛簷走壁，體驗腳踏江湖的全新經驗。

    導演李安除了統整各種良好的電影技術，讓他們以最優美的身姿呈現在大銀幕上之外，在「臥」片中，李安更將以往他電影最強調的創作主題「人心的壓抑」，以古代江湖為背景，將中國的「武俠」精神做了一番全新詮釋，俞秀蓮、李慕白兩人的戀情，因受到中國傳統禮教的束縛 (俞與李早逝的好友已有婚約 )，使得兩人情感一直被深深壓抑，玉嬌龍則從小出身在官宦之家，受到更多傳統制度的綑綁，讓玉嬌龍的人性與情感壓抑的更為深沈，章子怡只好籍著想像江湖的種種，以及向師父碧眼狐狸學習武功，把這一份壓抑緊緊悶蓋在胸懷。

    由於人心禁不起更大的誘惑、負擔，引爆所有主角的心中壓抑，造成不可收拾的連鎖效應。玉嬌龍因為青冥劍勾起她壓抑已久的武俠之夢，終於逾越她身為大官千金的身份開始去偷劍。玉嬌龍勇於追求自己夢想的行為，則讓李慕白、俞秀蓮壓抑的情感終於爆發，開始省思自己內心的種種情慾。羅小虎與玉嬌龍根本不符合禮教的戀情，更增加了玉嬌龍對當代體制的反彈，這些交織而成的李慕白、俞秀蓮、玉嬌龍等人曖昧的情感，這一切人心最底層的壓抑，最後迸發出來的行為，就是人與人，以劍術、武術進行肢體衝突，營造出一個激昂的江湖。

    李安在這個片中大膽地為中國武俠精神，做了最現代化的詮釋，原來古代俠客受不了制度、內心的壓力，紛紛尋求以武術、劍術，做為人與人最後的攤牌方式。像玉嬌龍、俞秀蓮為了一份對李慕白莫名的情感，在俞秀蓮的鏕局以十八般武器大打出手，說穿了彷彿一場兩個女人什麼都比來比去的爭戰，而李慕白、玉嬌龍的竹林決戰，如同一對男女礙於禮教無法正常去愛，只好以比劍論輸贏，做為是否做師徒的關鍵，武術、劍術原來都是人心壓抑後，顯現在肢體的最終行為。

    事實上，這些壓抑人心而最終爆發的主題，見諸於李安的各部電影作品，成為一以貫之的大主題。如李安的第一部電影「推手」，父親與兒子的關係惡化，最後導致父親離家出走，更把他練了多年的太極拳，做為他引爆情緒的最後手段，另一部電影「飲食男女」，則是把片中人心的壓抑，表現在製造中國美食上，片中郎雄飾演的父親，原來把煮製山珍海味，當成壓抑情緒的最終方法，但如此根本不了解食物的本味 (郎雄原本已對食物失去味覺 )，後來郎雄終於釋放自己的情緒，選擇與張艾嘉結婚，郎雄到片尾恢復味覺，深刻了解人生真正美食的滋味。

    李安的作品，到了臥虎藏龍一片，把這一切的人心壓抑，堆砌到影片最後，有了最淒美的浪漫結局。代表反抗傳統的玉嬌龍，還是抵不過所有世俗壓力，以跳下武當山、尋求重生，將自己反抗命運、制度的一生，做了最淒美的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