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在巴黎機場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情，我們三個禮拜的假期或許就可以劃上一個圓滾滾的句點了。

星期日下午在舊金山登機時，機長報告說巴黎正在下雪。

機身拔高飛離地面，清朗開闊的灣區在視線中漸漸消失，我們往北飛進黑夜中，黃昏就被時區的更換給省略了。沒有清晨的發生，在機艙窗戶的關閉與開啟之間，時空直接躍入歐洲的星期一上午。

十一點多，我們已經接近巴黎，飛機早已從將近四萬英尺的高空下降到幾千英尺，但是四周一片白茫茫，什麼也看不見，只在座位前方的小螢幕裡看見飛機在巴黎上空盤了一大圈，比預定抵達時間稍微晚了一點點。飛機終於放下輪架要著陸時，我們才在龐大機身劃破的雲霧空隙裡瞧見了路邊堆積著白雪的跑道，和跑道上排隊一架接連著一架，正在慢慢滑行的飛機。

那麼多飛機擠著用同一條跑道？這可真不是個好兆頭。

當時沒有時間想那麼多，因為我們要趕12點多的班機轉飛里昂，得先過入境海關、找到對的登機口再說。還好都是法國航空的班機，在同一棟航廈裡，不必拉著孩子飛奔。

衝到登機口前，電子看板上顯示正準備要登機的是飛往尼斯的航班，往里昂的延遲到一點二十分。我們放下心喘了口氣，才開始注意到四周旅客超乎尋常的多，才發現附近幾個登機口在辦理的都是已經延誤的班次……

刪節號從此開始代替句點，回家的路便這樣點點點……點點點……地，無限漫長延伸了……

先是從十二點多到一點多，往尼斯的班機因為廣播幾十次了還有人沒來登機，最後的那兩個女人終於姍姍而來的時候，預定飛里昂的「飛機跑道排隊順序」早已經被別的航班給排擠掉了，我們被告知要等到三點多。

外面一直在下著雪，聽說只有一半的飛機跑道堪用。從上午延遲累積下來的班機陸續起飛，中午以後的航班就沒那麼「幸運」了。我們終於在接近四點的時候獲准登機，先是上了冰冷的巴士，巴士卻迷了路找不到對的飛機。倒退、轉彎、前進，找到了飛機，又得在寒風細雪中履冰踩雪，才能踏上登機階梯爬上機艙。

找到座位，隨身行李放好，心想不到一個小時的飛行時間，不需要拿書出來，剛好夠閉上眼睛打個盹兒，時間一會兒就過去了。

沒想到，等大家都坐定之後，機長廣播說因為目前排不上隊，預估大概要再˙等˙兩˙個˙小˙時。所有的人不約而同的用同一個口氣唉嘆了好大一聲，然後那一聲嘆息就碎落成唏唏嗦嗦嘰嘰喳喳釘釘鈴鈴嗶嗶啵啵的咒罵聲手機聲大人喊叫小孩哭鬧……

我站起來把隨身行李拿下，把書拿出來。

兩個小時，我可以看好幾篇李國文先生的大作《中國文人的非正常死亡》精彩老辣的論述了。

兩個小時，機艙窗戶也可以積雪成這個模樣了→  →  →

兩個小時，還可以讓機組人員剛剛好工作到下午六點，剛剛好讓機組人員已經連續工作12小時，剛剛好因為法律規定工時不能連續超過12小時，而終於讓機長在六點鐘時宣布要放棄等待，宣布要取消航班，宣布要大家包袱款一款回航廈去認領托運行李……

延遲的、取消的國際與國內航班非常多，可以想像機場的混亂嗎？可以想像行李轉盤大廳的災難場面嗎？幾千個人在幾千個大小行李間穿梭。行李掛失處排隊很長，機場服務處人龍彎彎曲曲的才是更長。所有的人都在搶著為自己的權益爭取到最優的安排，所有的人都在尋找最快最省時最舒適的替代辦法。

我們是回家的旅客，家不會跑掉，所以我們其實還算是幸運的。那些旅程才剛要開始出發的、需要轉機的、出差公幹的……等在他們前頭的是更多的問題與麻煩困擾。

幸運的還不只是這樣，我們「很快地」在大廳地毯式搜索兩個小時之後，八點多「就」把三件托運行李都找到了。當機立斷，不去排隊等人安排了，根本不想再把時間交到別人手上去讓人操縱，我們決定直接去租車處，開車回家！

可是，想租車就有車嗎？蛤？？？

最便宜的national公司已經沒車可租了。老爺馬上去排赫茲的隊，我則排avis那邊的。我們真的很幸運，因為兩個人都把手機拿來當對講機用，隨時互相報告排隊進度，不多久（唉，跟一整個下午的等待比起來，所有時間的長短都發生質變了！）我們便租到了一部裝得下所有行李又載得了全家人的車。

結束了嗎？當然還沒。車子在戶外停車場，被冰雪覆蓋著。我們從租車處拿到的除了文件跟鑰匙以外沒有別的東西，總不能拿鑰匙去刮窗玻璃？先發動車子暖車，一邊塞行李一邊到處瞄，究竟有什麼可以趕快把霜雪刮乾淨好上路？

我在前座的手套箱內找到一小本汽車指南，用塑膠封套包著。好了，就是他了！這一點點阻撓算什麼，不是都已經從中午撐到現在了嗎？唉聲嘆氣怨天怨地能有什麼實際用處，還不如把力氣花在用塑膠書套刮乾淨窗玻璃的積雪上哩。

這個代替句點的刪節號點點點，算是給假期灑點兒胡椒下點兒鹽巴吧，雖然吃的時候有點嗆，卻也算給最後一段旅程增添了難忘的滋味。即便我們是餓著肚子打著瞌睡在冰天雪地裡找飯吃，又開了六七百公里的路才在清晨四點回到家，也總算是真的回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