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和我爸還沒度過冷戰期。」你一手握著吹風機，一手撫弄我的頭髮，蓬亂的聲音掩蓋過你的淡漠，就好像是你內心的風景，在龍捲風狂掃過境後，仍孤伶伶地留守在地窖裡，躲避某種焦慮。

「雖然理智上可以體諒他的處境，但感情上還是無法接受。老實說，我到現在還是沒辦法用平常心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所以總是盡量早出晚歸，減少和他碰面的機會。」

我望著你，明明有很多安慰的話想說，卻都因為不合時宜而作罷。驀然間，靈光一閃。

「韓胤南，你要不要試著和阿徹聊聊看？」阿徹是親自嘗過百草的神農氏，由他帶領，也許就能順利找到具有療效的藥引，讓你輕鬆一些也說不定。

但你不知怎地，聽了我的提議後卻忽然放下仍在運轉的吹風機向前傾身，霸道地在我唇上留下不容忘卻的深刻印記。半分鐘的時間，百轉千迴好似經過了半個世紀。強勁的心跳替血液加溫，剛才被冷氣涼透的臉頰瞬間發了高燒。

「在妳幫我取好比『阿徹』這個名字更親密的稱呼之前，我拒絕。」

「你這是……在吃醋嗎？」我怯怯地問，唇瓣上餘溫猶存。

「現在才發現嗎？我看他不順眼有一段時間了。」你似笑非笑地說。

「那我叫你阿南……」

「不行，這個名字小杏他們用過了。」你眼中猶存一絲興味，像在隱忍著不要笑場。我登時明白了，自己又被你捉弄了一回。這就跟上次你故作正經，說不會放棄阿徹這個朋友是騙我的時候一樣，是想先讓我緊張失措，事後再笑著把我誤信為真的表情解讀成可愛。

這次才不要讓你得逞。

「那我叫你小悠好了。」

「為什麼要叫小優？」你蹙起眉，「這是女生的綽號吧？」

「小悠是悠悠朗的簡稱啊，聽起來很適合你。」我笑著摸摸你的頭，像塞糖果到小朋友手裡之後會有的小動作。「很可愛。」

「那叫阿悠或阿朗不行嗎？一樣都能當作簡稱。」聽說很多男生不喜歡被套用上「可愛」這個形容詞，看樣子你似乎不是例外，面有難色像是拿到一顆口味古怪的糖果。

這樣剛好正中下懷。我搖搖頭，斬釘截鐵地回應：「不、行。」

這下子你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看你接受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我忍不住笑開。

「小悠，你說過不要皺著眉頭的，要以身作則喔！」

「嗯……好吧！」你無奈地舒展眉心，露出寵溺的笑容。「真拿妳沒辦法，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不要再說妳給我的比我給妳的少，因為愛所以付出，只要一切都是出自真心的，就不需要做任何比較。妳要記得，我們所擁有的不僅僅只是過去，我們允諾對方的是現在，和未來。」

你含情脈脈的注視已然捕獲我漂浮無依的雜思。如此努力地想把握什麼，這句話第一次不帶猶豫地從我口中說出：「嗯，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再被動搖了。」

熱烘烘的人造風在床緣騷動，髮絲自你指縫間溜過，柔順的非比尋常，好似你又馴服了我一次，只是這次動用了比設計師更高一層級的職權。

──男朋友。

ღ

吶，悠悠朗，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在未來等待這個不勇敢的我。

讓我還有機會趨前投入你的懷抱，感受你臂彎間安心的保護。

ღ

「好了。」關上吹風機，你在我瀏海上輕撥幾下，然後露出滿意的笑容。

「現在心情好一點了嗎？」

「嗯。」我微笑。

「那我們差不多可以出發前往秘密基地了。」說著，你朝我伸出手。

「這麼晚了還要出門嗎？」我愣愣地握住你，雖然夜遊對大學生來說有如家常便飯，但是一整天的行程玩下來，說不累那一定是騙人的。何況你來來回回走了這麼多趟路，疲態早已顯露於外，怎麼可能還有體力帶著我亂跑？

「放心，不是很遠的地方。」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今天壽星最大。」房門突然無預警地被打開，阿徹雙手環胸，四隻手指來回彈動，看來已經耐著性子在門外待了好一段時間。

那句「壽星最大」還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我忙不迭看了腕錶一眼，這才驚覺距離今天結束只剩下十五分鐘。

「啊！先等一下，我有東西還沒給你。」

你和阿徹不約而同靜默了兩秒，晨星般微亮的眸光聚焦於我，比放大鏡收集的陽光更燙人耳目，落得我一臉窘迫。

「梁語恩，妳現在才想到要送禮物嗎？」阿徹忍不住撫額搖頭，看得我戰戰兢兢。

「怎麼了嗎？還有十五分鐘，應該還不算遲到……吧？」

「唉，我說妳啊……該細心的時候就忘東忘西，該粗心的時候又老是喜歡把事情複雜化，果然不太聰明。」阿徹莫可奈何地吁出一口長氣，好像我的遲鈍已經病入膏肓。

「算了，我先下樓等你們吧！你們兩個慢慢來。對了，南，我勸你別對她的禮物抱著太大的期望，這是經驗之談。」

「高徹行！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那抹挖苦意味濃厚的微笑讓我為之氣結，當初他生日的時候我連卡片都挑了整整一個小時，想不到這種話他竟然說得出口。

「哈哈，好久沒聽妳連名帶姓的叫我了，耳朵好癢。」他壞壞地掏了掏耳朵。

「什麼叫作經驗之談啊！我以後再也不送你東西了！」我氣沖沖地把他趕出門外，但他笑得開懷，好像本來就打算要激怒我。

「每次都得了便宜還賣乖，超級大損友、大笨蛋！」雖然房門已經關上，我還是忍不住朝著那個方向吐舌扮了一個鬼臉，隔著門板數落了幾句。

一轉身，你忽然近在咫尺。

「是什麼禮物？」眼底漾著滿懷期待的笑意。

「噢……不是很有價值的東西，你還是像阿徹說的，先別抱太大的期望吧！」都是受阿徹的話影響，害我一下子對連夜趕製的小禮物信心全失。

但你就像朝著汪洋用力灑網的漁夫，對未知的漁獲抱持著樂觀的態度。

「只要是妳送的，對我來說都是深具紀念價值的東西，我一定會喜歡。」

「嗯……那好吧！反正就算是醜媳婦也得見公婆，總是得把禮物交給你才行。」

你被我的比喻方式逗笑，順著我的視線往床鋪另一頭移動。我從背包裡摸出一只天空藍的小紙袋，塞進你懷裡後立刻拿起床上的抱枕側坐床緣，忐忑不安地把枕頭緊抱。

你望著我莞爾一笑，從紙袋裡抽出一片以燈塔為造型的布製杯墊。寶藍色的襯底托起雲白色和墨色的不織布，白色燈塔投射的黃色燈光割據圓盤，與夜晚的海浪相互交疊，每一層都盡可能縫到牢固，最外圍的圓框上則是小小的一排數字，繡著你的生日。

「好漂亮。這個……是妳親手做的？」看你用拇指在層次有致的墊面上左右摩娑，愛不釋手的模樣不像強裝出來的，我笑顏逐開，點點頭，稍稍鬆了一口氣。這是我花一整個晚上穿針引線完成的手工品，雖然長相差強人意，但確實在剪裁和縫紉上下過一番苦工。

「你喜歡嗎？」

「怎麼可能不喜歡。」你笑著拉我起身，連掉在地上的枕頭都顧不得撿。「走吧！我們下去，這個一定要讓高徹行好好欣賞一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