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父喪，我辭去工作、拋棄在正在忙著的新書、許多手邊雜務，回到了位於桃園的老家，暌違了十六年的老家迎接我的，是我父親殘缺、腐爛、長著滿身蛆蟲的屍體。

去年七月年邁的祖母也往生了，想起她白髮蒼蒼、笑容可掬的模樣，雖已癡呆數年，但能夠在九十高壽、和緩安詳的睡夢中辭世，我想彼此都鬆了口氣。

前幾年往生的還有我的外公外婆，皆飽受病痛折磨離世，讓人感傷。

我家隔壁的老鄰居、我的老同學、老友，久久未曾聯繫，竟也死亡多人。

他們走了，我回家了。

或許他們一一回到西方極樂世界、天堂、東方琉璃國……的某處，而我忽然發現自己只能回老家，守著老母親，也守護著父親留下的老房子。

從前我沒有信仰，如今我還是沒有，縱然聖經、可蘭經、摩門經、佛經五經（妙法蓮華經、地藏菩薩本願功德經、金剛波若波羅蜜多經、波若波羅蜜多心經、藥師琉璃光本願功德經）和道經（明聖經、太上感應篇）等，都已然讀得滾瓜爛熟，有些經文還在無意中背誦下來，浸淫於各種宗教之際，我雖覺得自己喜歡那些經文的故事性及勸人向善的部分，可是總感到唇齒乾澀，心中憂傷，彷彿神、佛、菩薩、上帝、阿拉真主、主神……都無法與自己同在。

我父親篤信觀世音菩薩，那篇「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已然從簇新的頁面上翻黃，他死去那天晚上，我夢見他十六年來對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讓我去讀經一萬遍，述說殺害他的兇手有誰，描摹他心裡的仇恨跟、憤怒、無奈……種種，這幾年來每每夢見。

我母親說，託夢是血親可能發生的情況，而我竟然在大白天無意中用手機拍攝到父親飄浮的臉，還不僅只有一次。

挺靈異的說法，然而，我不認為是自己看錯了，在廿一世紀科技昌明的時代，很多時候我竟然會回憶起曾經讀過的論語那句「子不語，怪、力、亂、神」。

我心想，既然找我這沒有信仰的無神論者去讀佛經，那我乾脆就替所有這些日子死去的親友們都念經吧，反正守孝三年，我這不孝女也該懺悔自己不尊重他人信仰的言行罷。

於是，為祖父母我讀聖經，有時隨手一翻，有時從四福音開始朗誦，讀完難免有個感想：或許他們上了天堂，我該下地獄。

又有的時候，我讀佛經，特別是「竊盜者，貧窮苦楚報；邪淫者，邊地受生報」這幾句，我會喃喃告訴地藏王菩薩：報應，在哪兒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