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半百01 到了這個年紀，誰都不是白紙一張...

「即時新聞 李如珊報導： 短短八個月之內，橫掃全球各大國際影展的紀錄片『人生半百』，在榮獲坎城影展最佳紀錄片大賞之後，又殺進了今年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紀錄片的入圍名單裏，而且成了競相報導的大黑馬！但是在這個佳音傳來之際，『人生半百』紀錄片中，一位四十七歲的女性受訪者，卻因為兒子酒後施暴，被毆打重傷！頭顱破裂，左腦積血嚴重，昏迷指數只剩三！現正在加護病房裡密切治療中！警方已經逮捕該名婦女的獨生子，目前檢察官正在漏夜進行偵訊。 紀錄片『人生半百』，導演為房純輝。紀錄片內容深刻記錄著幾位「三明治世代」，也就是年約四十五至五十五歲的中生代，上有高堂雙親，下有妻小子女，在職場上屬於「前浪」位置，所以導演房純輝稱之為「兩片吐司中間那塊火腿」的「三明治世代」！」

如珊在電腦前打新聞稿，寫到這裡，實在不知道要怎麼繼續往下寫？還是到這裡結束就行了？加上幾張照片，應該就交差了吧？

她雙手搓了搓臉，又花了五秒鐘想了想…還是不知道要再多寫些啥？因為，第一，我也才二十七歲，擺在前面的是三十歲，不是五十歲！第二，我根本對這種題材的紀錄片沒興趣嘛！拍自然環境保護地球海洋什麼的，或是美食名廚的，不是比較熱門嗎？就算這部「人生半百」得了這麼多獎，干我什麼事呢？根本沒看過！

如珊按下ENTER鍵，直接將稿子發出去。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明天還一堆事，一拖拉庫的行程，早點洗洗睡比較實在！ 她走進浴室，站在鏡子前面，拿起盥洗杯裡的一支粉紅色牙刷…如珊將牙膏擠在牙刷上，然後含在口中之時，忽然發現塑膠盥洗杯裡還有一支藍色的牙刷。

「幹！」她嘴裡含著牙刷，罵出一聲粗話！如珊沒想到這個王八蛋的牙刷竟然還在？她快手抄起那支藍色牙刷，直接往馬桶一扔！然後按下沖水鍵。一陣在自己聽起來像是鼓掌支持她這麼做的沖水聲響起，但是掌聲過後，藍色牙刷還是浮在馬桶水面上。

如珊面無表情，嘴裡叼著刷牙，身子蹲低，一臉嫌惡相的，用左手將馬桶裡的藍色牙刷很快抓起來，然後右手推開浴室對外的窗戶。如珊將頭湊近窗戶，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的，沒瞧見這麼晚了的暗巷裡面還有誰在？她將左手的藍色牙刷快速地從舊公寓的五樓，往窗外一扔！然後關上窗戶。整個過程像是犯罪似的，令她有點兒小興奮、小得意！

「幹！」如珊又罵了粗話，然後面向鏡子，面無表情的刷牙，同時打開水龍頭洗她剛剛撈牙刷的左手。 如珊覺得自己會爆粗口，並非本性使然，是這個行業帶給她的影響！急匆匆的進辦公室、急匆匆的跑現場、急匆匆地過音剪播帶、急匆匆地說話…如果工作的節奏，像是大家在同一條路上開車比誰快…就是賽車的意思啦！試想：哪一位賽車選手在賽道上搶快的時候，會說「請」、「謝謝」、「對不起」的？

那個報體育新聞的孫寶有說過，美國職業籃球員，都是垃圾話高手！一上場就「問候」對方的媽媽！即便是年薪上看三千萬美金的球星也照樣嘴賤！他會告訴你，他跟你媽的關係，比你跟你媽還熟！

「真的！」那時孫寶跟大家說：「我有一年去洛杉磯採訪NBA，真的在場邊聽到一個大牌球星在場上一邊運球，一邊跟對手說：『我昨天晚上跟你媽在床上討論今天要怎麼修理你！』」當時如珊跟一票同事聽完大笑！

現在她的體會不同了，自己跟職業球員差不多，上場就是競爭，工作就是賺錢，除此無它！上班交到朋友，純粹是個「副作用」罷了！妳表現不行，拖同事、團隊的後腿，誰跟妳交朋友？為什麼要幫妳？對妳好？妳想要得到別人對妳好，妳得先強悍起來！

「請」，是裝出來的開頭字。人家都說「請」了，還搞不定，那就罵出來比較省事省時！

「謝謝」，是想要趕快收尾的結語。其實真的沒有謝謝的意思，大家只是拿這兩個字當收尾！

「對不起」，則完全是根本不把別人感受當一回事的敷衍用詞！人家要是不接受呢？通常也只能看到說「對不起」的人兩手一攤！能給的，最多就是這三個字，想要再多一點：「對不起，沒了！」

說「幹」多好？雖然只是一個字，在不同狀況下，同一個字，可以表現出不同的情緒！有的時候，甚至是稱讚！有些狀況，是表示驚訝、出人意料。當然，開口說「幹」的本質，是很「不爽」！無論如何，如珊覺得從嘴裡爆出這個字，會覺得自己很強悍！我不怕你！不在乎你！不會被你擋住！我明明白白地表現出對你很不爽，沒有模糊地帶！「幹」的後面，從來都是驚嘆號「！」，不是問號「？」。

不到半小時，如珊穿著短褲，套了件上床睡覺的變形舊T恤，頭上包著浴巾，走到餐桌前要收電腦、手機。結果她發現一條群組訊息：

稿子太混了！不夠深入！明天去訪完再交，要做滾動式報導。

「什麼呀？滾動式？要滾到什麼時候呀？」如珊臉一下子變得很臭！這幹嘛還滾動式？已經寫得很清楚事件發生的原因跟背景啦？

「明天就明天！」如珊將電腦關機，拿著手機跳到床上回覆：知道了。

畫面裡的時間是AM04:00。

早餐店的老闆穿著紅色的自制店家短上衣，上面有著早餐店的LOGO。洗得有點塌的七分黑色運動長褲，雙腳踩在軟底的涼鞋上。看上去大約五十歲，左臂刺著一條蜿蜒向肩頭延伸的五彩飛龍。髮際線往後退過了中場，三分頭的造型，老態不明顯，除非笑起來的時候，兩眼角的魚尾紋，才會說出年紀的秘密。他的身體突然一下子得瑟起來，似乎吹進店裡凌晨涼風，還是撩刺人。

「今天我起得比較晚！昨天跟朋友喝太High！」早餐店老闆將紙箱裡的小包抽取式衛生紙，淡紅色很便宜的那種，將先前客人用餐桌上被抽完的空包裝袋給換成新的：「這個喔！不要看這個衛生紙便宜，用很兇！我常常站在爐台前面炒鐵板麵的時候，就看著一些客人一抽就是七、八張！用來給我擦桌子！他們抽一張，我的心就跟著抽一下！痛誒！我有抹布可以擦桌子，而且我自己真的很愛乾淨！就跟我講桌子髒，我親自來擦都可以！衛生紙卯起來一直抽！如果那包衛生紙是他們自己買的，才不會這樣用咧！免錢的儘量抽！然後在臉書上說要愛護地球節省資源！騙肖ㄟ！還有更誇張的，就是專門來偷衛生紙的！整包幹走！幹拎娘真沒品！你爸欠你的呀？這種沒品的，跟景氣好不好，經濟好不好根本沒關係！有些人天生就是喜歡貪小便宜！不貪一下會死，會過敏會抓會皮癢！要是以前，我見一個砍一個！現在喔…算了！打贏進法院，打輸進醫院。」早餐店老闆把拍攝他的鏡頭，相當成朋友似的聊天，一點也不做作，很自然。

在看片室裡的如珊，知道這並不容易！要讓受訪者卸下心房侃侃而談，真是不簡單！她自己是記者，有時候連問題都還沒開口，就給人一串三字經給嗆得嘴歪臉斜，想要趕快跑了！她心裏稱讚這部紀錄片的製作團隊，能夠充分得到受訪者的信任。可這會兒，如珊是硬逼著自己看這部「人生半百」的紀錄片的！並非受到紀錄片海報上說的給影響或是引誘。

「如果你已人生半百，你一定知道這部紀錄片在說什麼！如果你不到人生半百，你更應該早點看，因為…光陰似箭！」

呿！我當然不到人生半百，我還不到人生三十咧！

工作是這樣的，做的通常不是自己喜歡的事。要不就是做了自己喜歡的事，卻老是碰到不喜歡的部分！這就叫「工作」。

「哎！我的柏克萊大學心理諮商系的青春呀！」如珊啜了口星巴克，在屏幕前發出長歎！那是五年前的事了！當時選擇愛情，放棄進修。事後發現愛情原來是耽誤人的事兒！從高中開始，她已經被愛情「耽誤」了不少回，浪擲了青春！直到上個月，她才「又」想通了這一點。但是能堅持多久？不知道。

作者：房純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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