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風，還在流浪》∕常恆毅

流浪的風還在流浪
在流浪的生涯中吟唱
撞壁時，發出喊痛的聲音
在山谷間來回擺盪
流浪的風沒有眼淚
淚腺早已被歲月的手擰乾
我是被風一路挾持的紙鳶
飛過冬天飛過夏天
飛越沙漠飛過海洋
飛到妳渴望愛情的紙窗前

流浪的我，不能給妳誓言的長線
讓妳握在手裡，錯誤地感覺
浪子的溫馴是覺悟後的蛻變
流浪的風還在流浪
浪子的漂泊繫在風帆上
活著，妳肯定比我堅強
我不想，真的不想
輕易的承諾，讓妳每天倚窗遠望
海面上，每一張路過的風帆
除非，除非深情的妳
是一張黏性超強的蛛網
黏住我的靈魂，我的流浪

【陳去非評析】
常恆毅才情橫溢，語言風格兼有鄭愁予的浪漫和席慕蓉的溫柔，閱讀時感覺有如聆賞理查‧克萊德蒙(Richard Clayderman)抒情的鋼琴曲。
這首《流浪的風，還在流浪》詩題擷取詩行首句，相當隨興卻有著感性的浪漫。
「流浪的風還在流浪∕在流浪的生涯中吟唱∕撞壁時，發出喊痛的聲音∕在山谷間來回擺盪」，詩篇的起手式，流浪的風被擬人化，賦予浪子的形象，道出流浪的風和浪子都是「在流浪的生涯中吟唱」，遇到挫折時，就「發出喊痛的聲音」。流浪的風在詩行裡其實是象徵客體，用來表達「浪子的生涯」這個象徵主題。許多詩評者往往搞不清楚象徵詩的結構布局，這段詩行剛好可以清楚解答象徵詩。
「流浪的風沒有眼淚∕淚腺早已被歲月的手擰乾」，浪子沒有眼淚，因為他經歷過人世滄桑，已能淡然處之。這裡的「眼淚」，可意解為「感動」；「淚腺」則是「感情」，一個歷盡滄桑的人，不再輕易被感動。「淚腺早已被歲月的手擰乾」這句使用虛實互映手法，把具體的淚腺和抽象的歲月勾連起來，再以形象化的「手擰乾」，表現出視覺上的蒙太奇，是一句相當亮的句子，使得這首散文詩具有分行詩該有的詩質感。接下來作者出場，「我是被風一路挾持的紙鳶∕飛過冬天飛過夏天∕飛越沙漠飛過海洋∕飛到妳渴望愛情的紙窗前」，這段形象化的敘述，道出作者和流浪的風之間的支配關係：我是被風挾持的紙鳶，和渴望愛情的妳再紙窗前相遇。詩行走到這裡，讀者才看清楚這其實是一首抒情詩，採取第一人稱全知視角，有著特定訴說對象「妳」的書信體。

第二段持續上一段，說明我和妳之間的互動，「流浪的我，不能給妳誓言的長線」浪子的我不能輕易給出誓言的長線，「讓妳握在手裡，錯誤地感覺∕浪子的溫馴是覺悟後的蛻變」。「誓言的長線」則是化虛為實的高階摹寫，從詩行的語意中可推知「我」這隻流浪的紙鳶沒有感情的長線，不想被妳給握住，產生錯覺。「浪子的溫馴是覺悟後的蛻變」，是一句因果句，覺悟是因，蛻變是過程，溫馴是結果。浪子的「我」預見這層因果關係，所以作者有意地避開，意味不想受到兒女感情羈絆。

「流浪的風還在流浪∕浪子的漂泊繫在風帆上」，這兩句直白道出浪子的心態，寧願長年漂泊海上，「風帆」借代「船舶」，是以物件的一部分借代全體。而浪子

何以做出如此看似薄情的抉擇呢？因為「活著，妳肯定比我堅強∕我不想，真的不想∕輕易的承諾，讓妳每天倚窗遠望∕海面上，每一張路過的風帆」，原來作者不想輕易給出許諾，是他清楚期待愛情「妳」，活著比「我」還堅強，所以他不想成為被倚窗等待的眾多水手中的一個。

「除非，除非深情的妳∕是一張黏性超強的蛛網∕黏住我的靈魂，我的流浪
」，結尾段作者提出假設性的條件，除非等待愛情的妳，只對我是深情的，而不是對任何一個上岸的水手都同樣地逢場作戲。「深情的妳∕是一張黏性超強的蛛網」，是個具有深意的比喻，使用在這裡，視覺形象相當鮮明可感。

詩行走到這裡，整首詩的敘事軸線已完整勾勒出來，讀者可以循序推想出這篇水手和歡場女郎之間，帶有遊戲人間色彩的感情故事，一個浪跡在海洋上，有著風一樣浪蕩性格的水手，上岸後在酒店舞廳裡認識一個女郎，他不想輕許承諾，因為他擔心那女郎對他並不真心真情，於是他寫了這封書信，向對方表明自己的心思。

這首詩特別值得稱道的，是它浪漫優美的音樂性：除了句尾韻腳使用押韻和換韻(由ㄤ轉ㄢ韻)，形成優雅的諧音；還有長落句節奏錯落有致，語法流利順暢，使得行段間的音樂性，表現出水手生涯的浪漫情調。這首詩如果稍加修改，更動若干詞彙，應該就能譜曲傳唱。這類具有優美音樂性的現代詩，絕非那些意象跳針、語法破碎拗口的後現代詩，所能望塵可及的，也正是筆者心目中，現代詩實現「新樂府」的典型。

陳去非20180728新竹市
圖: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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