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財富和阿民家似乎總是少了那麼一點緣分，從小阿民就沒有多餘的物質生活，他的阿爸在客庄裡就靠著塊小田地養活全家大小，一隻鉛筆寫到快要拿不住都捨不得丟，一件罩衫穿到發黃、破爛了還用來當抹布擦桌椅…他阿爸是個耿直的人，平常不太說話默默做著粗重工作，阿姆整天從灶頭忙到線尾也沒見她喊過一聲累，那塊旱田的作物只能供應他們勉強過日子，固執的阿爸卻也從沒有想過要轉行或者是變通，所以一直都是客庄裡最窮的人家。

　　小時候阿爸農忙完畢後都會待在院子裡，這裡拔拔那裏弄弄的整理他的花圃，直到阿姆煮好了飯就會吆喝孩子們，他也會默默的走進屋裡跟著坐下開飯，那些被細心照顧的香花植物則會以盛開來報答，通常在家人聚集吃飯或是在廊下聊天時都能聞到默默飛揚的幽香…那些茉莉、桂花、夜合、含笑的微妙氣息是阿民記憶中最富有的時刻。

　　這樣的貧窮日子直到阿民師專畢業後才慢慢好轉，客庄裡的小孩幾乎都希望能考上附近的師專，一方面希望多唸一些書可以不用再過著父母一樣的務農苦日子，另一方面當然因為師專是公立學校，學費便宜又供膳宿，對家庭經濟而言是重要的關鍵。

　　阿民從小頭腦靈活、態度認真，所以就不負期待的順利念上去了，畢業後到國民小學教書認識現在的太太，就這樣夫妻倆也默默努力著，終於在城市裡買了房子和教養著獨生子，平順安定的過著日子。

　　受到阿爸的影響，阿民也喜歡在家外頭的小陽臺上翻翻弄弄，嘴裡總念著住都市有多不好，連個花圃都小的可憐…不過幾年下來綠手指倒也發揮作用，小小盆栽植物都能種到開花，客家人偏好的香花當然也不在話下，不同季節還可以淡淡的飄進屋內一些不同香味。

　　這天阿民的兒子剛下課，正在長的孩子肚子餓的快，一丟下書包就在冰箱翻找東西吃，不過冰箱看起來比兒子還要更餓，太太又正好回娘家去了，幾天來準備的糧食早被父子倆給吃的不剩，兒子扁著嘴拿出一盒裝剩飯的保鮮盒和半瓶醬瓜，阿民從陽台進來洗了洗手，看見兒子不開心的臉。

「我好餓喔！可是冰箱只剩這個…」兒子埋怨般揚了揚手中的盒子。

阿民想了一下，然後表情詭異的回答：「對，晚上就吃這些。」

「喔！」兒子沮喪的怪叫起來：「爸，不要啦！吃醬瓜配白飯？拜託喔…我們叫批薩好不好？還是去樓下麵店吃大滷麵？」

「我一下子就可以弄好晚飯了。」阿民神秘的笑著丟下一句話，然後又轉身走回陽台去。

就在兒子還在翻找廣告紙時阿民很快的就在廚房弄好吃的並喚著兒子：「開飯了。」

　　兒子心不甘情不願的拖著腳步走近餐桌，一看桌上還是只有白飯和醬瓜，不過白飯是熱了的，醬瓜用小碟子裝著，旁邊還有一些琥珀色像金箔一樣的乾燥桂花。

「我要打電話給媽媽說你虐待我。」

阿民不理兒子的抱怨逕自將飯盛好，然後喃喃自語起來：「我小時候日子苦，就這樣三餐吃也很正常，你沒挨過餓，不懂食物的珍貴…」

兒子盯著眼前的白飯，動也不肯動筷子：「這樣會害我營養不良。」

阿民繼續說：「有一回蟲害，整個村子都收成減半，我們家就更不用說什麼配菜營養，幾乎每天都吃你阿婆醃的醬菜和一些白飯而已，能夠有東西下肚子就偷笑了，有一晚你阿公突然從餐桌上站了起來走出去，我們都以為他難過生氣自己沒用不懂賺錢買好的食物給我們吃，可是沒多久…」

看著阿民說個不停，兒子實在餓的受不了，只好動手夾了一口白飯塞進嘴裡。

「等等，加點醬油和這個…」阿民伸手幫兒子的碗放了朵烘乾的桂花和少許醬油：「攪拌一下再吃。」

兒子乖乖照做，只見熱飯和了桂花的香氣和醬油的微鹹韻味，吃第一口下去就覺得滿口清香。

「嗯？滿好吃的…」

阿民笑了：「後來你阿公回桌旁，手裡摘了一把剛開的桂花，他說看孩子們吃的這樣清簡心底也很難過，他突發奇想將桂花烘乾加到飯裡，至少有點花樣可以讓孩子們開心一些，後來，我們就常常這樣吃了，白飯拌點醬油和豬油配著桂花的香氣…日子雖然辛苦，但憑著單純的心孩子也這樣慢慢長大了。」

兒子很快的扒完一整碗又起身去裝另一碗，阿民就這樣邊吃邊碎碎唸著小時候的生活，沒多久兒子便吃飽飽的然後還飯飽頭昏地跑去沙發上小睡了一下。

　　晚上太太打電話回來，擔心家裡沒啥東西可以餵那兩個從不進廚房的老爺和少爺，兒子則對著媽媽大聲的說：「晚餐就吃桂花飯囉！爸爸特製的。」

　　太太應該是在電話另一端一頭霧水了。

小中2006/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