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南京皇城─海外番國朝貢天朝

明永樂九年(西元1411年)，南京皇城。巍巍鐘山，龍蟠虎距石頭城。秦淮河、滁河與長江在此交匯。鐘山山脈的紫金山，三面將南京城環繞。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尚是吳王之時，欲一統天下，即命國師劉伯溫等人，為其在應天占卜擇地，建皇城。劉伯溫登鐘山石頭城，見紫金山盤桓於東，餘脈向西三面環繞，龍脈盤繞燕雀湖。三江之水匯流，更如巨龍吐水，龍口扼江扼淮，吞吐江山，實為控東南西北的險要之地。北方又有獅子山坐鎮，帝王之氣，盤繞金陵之舊城，一片紫光衝天。劉伯溫見此風水寶地，即建請朱元璋在金陵建皇城，必能一統天下。該年，朱元璋即集諸地工匠、軍卒數萬人，開始為自己營建皇城。並親祀山川之神，詔告天下：「予自乙未渡江，丙申駐師金陵，撫安黎庶，於今十有二年……茲欲立郊社，建宮宇於舊城之東、鐘山之陽。國祚綿長，惟山川氣運是從。」

遷三山填燕雀湖，三山禿而皇城出。因皇城乃是填湖而建，怕土地鬆軟，所以皇城的地基，密設以木樁。每根杉木木樁，長一到二丈，最長甚達五丈，寬約一尺到數人圍。而木樁與木樁間，密不及一指之距。整個皇城長寬數里，砍盡三座山的林木，先建成內城宮殿，有奉天殿、華蓋殿，謹身殿、文樓、武樓、乾清宮、坤寧宮、東西六宮等宮殿，及奉天門等宮闕。內城宮殿外，又建有外禁城垣，以保護內城。忒是重檐廡殿千餘間，樓閣琉璃瓦相接望不盡。城樓紅門之內帝王家，金碧輝煌宛如天上宮闕。內城宮殿四周圍以城牆，城高二丈五尺，頂寬二丈一尺五分。城外鑿以護城河。四周設門四座，南為午門、東為東華門、西為西華門、北為玄武門。午門之前為雲集橋，過橋入午門為奉天門。奉天門與奉天殿之間，為一鋪以青石磚的廣庭，左右為東西耳房。奉天門東西兩側偏門，稱為左紅門、右紅門。而百官上朝，皇帝登基，番國朝貢等國之重事，皆在奉天殿中進行。

奉天殿乃皇帝與百官，處理政務之殿，坐落於三台之上，面闊九間，進深五間。重檐廡殿頂。殿左為中左門，殿右為中右門。殿前為廣庭，東為文樓，西為武樓。時值六月盛暑。這日，奉天殿外的廣庭，耀眼的日頭下但見廣庭兩邊，上萬金戈鎧甲的禁衛軍整齊羅列，更有身穿綢緞錦衣的錦衣衛，千人橫列於奉天殿門外的台階下。午門至奉天殿之間，廣庭中央鋪著青石磚的步道，則見百官環佩，依官位大小，前後排列，似在等候進入奉天殿。當然見這陣仗，自知這並非是一般的百官上朝。倒像是舉行國之重要慶典。細看之下，卻見羅列的百官之後，又有不知幾百個人，正從奉天門走入了殿前的廣庭。且見這些人卻是服裝儀容怪異，有的白布纏頭，有的身穿黑布長衫。有的膚色黝黑如碳，耳掛叮叮噹噹的大耳環。有的蓬頭亂髮一雙赤腳，有的更渾身赤裸，僅腰下圍著一條布巾。

照說，進入皇城宮闕，是何等重事。不單文武百官，皆得按照規矩，穿上朝服，頭戴烏紗帽，一私不茍。倘是一般老百姓，萬幸能夠進入皇城，更當盛裝以赴，謹照宮廷的嚴苛規矩。然這日，這些進入皇城之人，個個蓬頭跣足不說，甚至有的還袒胸露乳，直如野人上了街。就皇宮的規矩而言，忒真是不倫不類。只不過這些怪模怪樣之人，其實也並非是中國之民。而是鄭和出使西洋，於寶船隊返航途中，受鄭和之邀，上了寶船，前來天朝上國朝貢的海外番國的國王、王子或是使臣。此第三次出使西洋，共有東西洋三十餘國，都派了使節前來中國，向永樂皇帝朝貢。其中番國使節團中規模最大的，當屬滿喇加國(今之馬來西亞)。其國王拜里米蘇拉國王，不但親自前來中國朝貢，甚至還帶了家眷與陪臣。光是一滿喇加國，就共有五百四十人，一同搭上寶船來到天朝上國。

錫蘭國王子耶巴來那，奉父王波羅科提之命，率十餘陪臣，亦隨寶船來到天朝朝貢。此刻亦身在海外番國近千的使節團之中。對耶巴來那而言，一到天朝上國，眼前所見，一切就是壯麗宏偉與物阜民豐。寶船隊那二百多艘的大船，航行於大海的壯闊不說。船隊返回天朝上國，共泊於三個港口，先是閩江口的長樂港，船隊中大部份的海船，都泊於此港。後是長江口的瀏家港，寶船隊的馬船、糧船、水船與戰座船，多泊於此港。最後是搭載番國使節團，幾艘最大的寶船，則泊於近皇城附近的下關港。而無論是長樂港、瀏家港或是下關港，個個港口都是灣闊港深，岸邊的碼頭無數，絕非番國的小港所能比擬。幾艘巨大如山的寶船，泊靠下關港後，天朝皇帝，禮數也周到。對於各番國來朝的國王，幾都是一下船就有八人抬的大轎等候。一干使臣與家眷，也皆備有馬車，安排周到。更有禮賓司的官員奔走，為番國使節團安排皇上御賜的大宅院落當住所。這些豪宅院落可都是雕樑畫棟，可比王公貴族之家。一入寓所，更是桌椅茶几，生活器皿一應俱全。寓邸中更早有朝廷精挑細選的俊美男女，充做奴僕與婢女，前呼後擁，供其呼喚使用。
正是永樂皇帝，喜好面子大過天，為彰顯皇恩浩瀚，所以對海外番國來朝的國王，可謂禮遇備至。無怪有些番國的國王，來到中國朝貢後，即不想再回國當國王。畢竟住在皇上御賜的豪宅院落，不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有成群的奴僕婢女，供其呼喚使用。那怕回番國當國王，可也比不上這樣的享受。譬若有個叫番國叫蘇祿國的(今之菲律賓蘇祿)，其國王，率領王族三百餘人到中國朝貢後，自此一住數年，再不想返國。最後國王索性上奏朝廷，希望皇上將蘇碌國納入中國版圖，好讓國王與王族，皆入籍為天朝上國的子民。不過將海外番國納為中國版圖，這是千古未有之事。因無前例可循，所以皇帝，並不允其所請。

南京皇城，有外城與內城。午門之內，為內城宮殿，午門之外至承天門，為護衛內城的外禁垣。無論王公貴族，騎馬、搭轎或乘車輦，皆得在承天門之前的五龍橋，下馬下轎，以步行入城。而前來朝貢的番國國王或是使臣，亦得如此。燿燿日頭下，且見那皇城正門的承天門，牆高三丈，上建門樓五間，讓人一眼望之，倍覺天朝的威嚴高聳。一行番國國王與使臣，下轎下馬，步行入承天門後。且見那門內皇城廣庭，兩旁金戈鎧甲的雄兵羅列，更讓人感到天朝的壯盛威武，與神聖不可侵。天上宮闕。繼之行到內城外的護城河，經過雲集橋後，即為內城宮闕的午門，過午門後，即為奉天門。經過那一道道高闊雄壯的城門，沿途的兩旁，無不是雄兵整齊列陣。及至進了奉天門，隔著寬闊可聚數萬兵馬的的廣庭，才見琉璃瓦金碧輝煌的奉天殿矗立。且見奉天殿前廣庭中，那羅列的皇城禁衛軍，更是威武高壯，個個雄兵無不在七尺以上。更顯天朝上國，文治武功之鼎盛。尚有那身穿錦衣蟒袍的錦衣衛，一身綢緞錦衣有如鏡面般，映著陽光閃閃發亮。直是讓一干番國的國王與使臣，步入奉天門的廣庭後，被那錦衣衛身上錦衣的亮光，與雄兵的金戈鎧甲亮光，刺得眼睛都快睜不開，更不敢直視。煞似有如進了天庭，光是見那威武雄壯的天兵天將，羅列宮闕，就足讓人膽寒，不敢造次。

"啪"突如其來，一聲入砲鳴般的巨響，響徹奉天殿外的廣庭。頓是讓前來朝貢的耶巴來那、拜里米蘇拉，及一干番國的國王與使臣，嚇了一大跳。定神一看，原來是宛如天上宮闕的奉天殿外，雕刻九條龍的台階下，四個角落，各站有一名身穿蟒袍的錦衣衛。那四名錦衣衛，可真是高大，約近八尺身長。個個手中持有一根約丈許長的皮鞭。就在奉天殿外的一個司禮官，高喊了聲：『靜鞭！』就見四個手持長鞭的錦衣衛，同時揮舞起手中的丈許長鞭，朝空中畫了圈，又同時擊向地面。因那長鞭的鞭頭還塗了蠟，使其鞭向地面之時，彷彿發出了爆炸的巨大聲響。且是四根長鞭同時重擊，發出聲響一致。使那鞭擊之聲，震人耳膜，直是讓人不寒而慄。且四個錦衣衛，一聲鞭響後，又是一聲，接連著連鞭三次。"啪~~啪~~啪~~"就算那丈許長的長鞭，不是鞭在人的皮肉上。但光聽那皮鞭刺耳的鞭擊聲，卻足以讓人，頓時嚇到腿軟。
原本近千人的番國朝貢使節團中，入奉天殿的廣庭後，尚有些人竊竊私語與低聲耳語。但聽得那三聲巨大的鞭響後，整個奉天殿外的廣庭，包括那近千的番國使節團，頓時鴉雀無聲。安安靜靜得，幾乎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那怕放個屁，都能被清楚的聽見。

『宣~~文武百官~~進殿~~』三聲鞭響之後，殿外的司禮官，高聲宣喊。原本靜候殿外台階下的文武百官，按環佩官位高低，文武官員分左右兩邊。即依序列行，個個是抬頭挺胸，雙手持笏，魚貫步上台階，進入了奉天殿。至於近千朝貢的番國國王與使臣，既來到中國，當就得按中國朝廷的規矩辦事。朝廷未宣其進殿，這些番國的國王與使臣，自然就得晾在廣庭曬太陽，不敢輕舉妄動。"啪~啪~啪~"又是三聲巨大鞭響。殿外司禮官，又高喊：『宣~~占城國國王與使臣，進殿朝貢~~』由於前來朝貢之番國，有三十幾國，人數近千人。當然永樂皇帝，無法同時召見，需得分批召見。占城國國王率十幾使臣，進奉天殿後，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又是三聲鞭響，又是宣召。而對各番國的國王與使臣而言，每次見到那殿前四個錦衣衛，揮舞手中丈許的皮鞭，倘是讓人越看越怕。等候宣召等候的越久，儘管那四根丈許的皮鞭，只是騰空揮舞，鞭打於地。卻猶如是鞭鞭，都打到了番國國王與使臣的心頭上一般。其讓人膽顫心驚，直是讓人尚未進入奉天殿見到皇帝，幾就要下跪於地。
『宣~~暹邏國使臣~~進殿朝貢~~』『宣~~古里國使臣~~進殿朝貢~~』『宣~柯枝國使臣~~進殿朝貢~~』...各番國國王與使臣，每隔約半柱香的時間，就這麼逐次被宣召進入奉天殿。四個高大的錦衣衛，四根丈許長的皮鞭揮舞之下，有的國王或使臣，甚至嚇到腿軟。連爬上奉天殿的階梯都爬不上去。最後只能雙手雙腳伏地，用爬的爬進奉天殿。

『宣~~錫蘭國王子與使臣~~進殿朝貢~~』好不容易，耶巴來那總算等到了宣召。即率十餘錫蘭國使臣，戰戰兢兢，順著九龍梯的台階而上，進入了奉天殿。一入奉天殿的大門，但見那廳內面闊九開間，深進五開間，放眼所見，橫排大紅樑柱約十根，縱深的大紅樑柱也有五六根。整個大殿廳內之開闊，就見大紅樑柱五六十根，讓人一入其內，直是暈頭轉向。若是無人帶領，恐將驚惶失措，不知該走向何處。且見那大殿居中鋪設有織金的紅毯，紅毯另一端直通金鑾殿。那金鑾殿有如一個戲台般，前有三道階梯，旁有兩階梯。且見其金鑾殿的階梯，包括殿旁的四根樑柱，乃至背後的屏風，以皇帝的寶座，無不包覆以金箔。使得整個金鑾殿，一片金光閃閃，幾讓人無法直視。再見那金鑾寶座上，正坐著一人。那人身穿一身的金黃色龍袍，頭上戴著頂烏紗帽。想當然，當就是天朝上國的皇帝。卻見那皇帝，一張馬臉長得像畚箕一樣，腮下刺喇喇的鬍鬚垂到胸前，兩眼斜張瞪大的像是牛眼。其模樣忒是醜的駭人。乍看之下，不知情者，恐還以為是自己下了地獄，見到了陰曹地府森羅殿裡的閻羅王。就算耶巴來那，進殿之前，沒被殿外錦衣衛手中揮舞的丈許長皮鞭給嚇到。這一進殿中，陡見那張醜臉，頓是嚇得雙腿發軟。當即屈膝下跪，倒頭便拜，滿口高喊：『臣~~~錫蘭國國王之子耶巴來那。叩見天朝皇上。』

金鑾殿上坐的，那個醜得有如閻王之人，自不用說，就是永樂皇帝。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而大明國的開國皇帝朱洪武，其面貌之醜陋，乃是舉世皆知。天下百姓，市井街坊，甚至還給他取了個綽號，叫「臭頭洪武君」。至於永樂皇帝，是朱洪武的親生兒子，光看那張像畚箕一一樣的馬臉，即知。這也騙不了人。見著錫蘭國王子耶巴來那，率十餘陪臣，入得大殿，即跪拜叩頭。永樂皇帝頓是龍心大悅，即張開那屎坑般的大嘴，開懷笑說：『哈哈哈。平身平身。快快請起。況且你是從西洋，橫渡幾萬里海路，來到我國朝貢。你們來朝貢，朕已經很高興。不必行此大禮！』只見永樂皇帝，見到耶巴來那，果是高興。一時話也就多了點。見耶巴來那才起身。永樂皇帝，即又透過身邊的譯官，滿口讚許的說：『嗯~~你叫耶巴來那是吧！對於你的英勇事蹟。寶船隊的鄭大人，都已經告訴我了。了不起啊。年紀輕輕，卻能如此智勇雙全。不但幫著你父王，奪回王位。也幫了我們寶船隊的大忙。就這一點，朕要對你重重有賞！因為朕就喜歡你這種有勇有謀，又有膽識的男人。英雄出少年啊！』

永樂皇帝對耶巴來那的讚賞，倒也出自真心，並非是虛情假意的打官腔。畢竟永樂皇帝的皇位，也是搶來的，還逼死了他的姪子建文帝。難怪得知耶巴來那，號召錫蘭國百姓起義，擒拿其堂兄亞烈苦奈兒，且替其父親搶到了王位。當下永樂皇帝，會對耶巴來那大加讚賞。當也算是海外有知音，頗有惺惺相惜之感。一番寒喧過後。錫蘭國對天朝的朝貢貢品，早已備妥寫成一紙帳策卷軸，亦由耶巴來那親手呈上。司禮管員，接過貢品帳策卷軸，當廷攤開高唱。無非是錫蘭國聖山盛產的寶石，紅雅姑幾擔、青雅姑幾擔、黃雅姑幾擔、青米籃心幾擔...。又海中盛產的珍珠幾擔。永樂皇帝滿臉帶笑，頗為滿意，當即彰顯皇恩浩翰，詔賜給耶巴來那天朝上國的賞賜。即見另一司禮官，取了聖旨，當廷又高唱皇帝的賞賜。無非冠帶袍服、綢緞紵絲、麝香、青瓷碗片、色絹、黃金與白銀等等。總之皇帝所詔賜，定當倍於番國所朝貢的貢品。可讓番國的國王或使臣有吃有拿，還滿滿裝上一船的伴手禮，帶回國去。於是雙方皆大歡喜。當下耶巴來那，聽得皇帝的賞賜，自是又趕緊下跪叩頭，叩謝皇恩。

滿喇加國的龐大使節團，在錫蘭國之後，終也被宣召入奉天殿。由國王拜里米蘇拉，親自率領五百多人的使節團，魚貫進入奉天殿。卻是一入大殿正門，拜里米蘇拉當即下跪，雙手伏地，用爬的，爬到了永樂帝的面前。而五百多人的使節團，亦皆如此。金鑾殿上的永樂皇帝，見滿喇加國來了這麼龐大的使節團，自是喜不自勝。又見那國王拜里米蘇拉，都已年近古稀，髮鬚盡白，一見天朝皇帝，態度卻如此恭謹。頓是讓龍心大悅的永樂皇帝，原本揚起的嘴角想笑，卻是笑不出來。反是雙眼凝神泛光，竟是感動的眼中幾要流淚。隨即更見永樂皇帝，趕緊步下了金鑾座，驅前去攙扶拜里米蘇拉。但拜里米蘇拉，卻是不起身，仍是伏地叩頭。更語帶哽咽的，直說：『臣~~叩見皇上。皇上的大恩大德，臣沒齒難忘。為了讓我子子孫孫，皆能不忘皇上對我滿喇加國的恩德。所以臣將我王族之人與國中大臣，皆帶來天朝上國，覲見皇上，並叩謝皇恩。但願我滿喇加國子孫萬代，皆能同仰皇上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