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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數：27 |
 兩個做思想功課的機會 - 死亡 |
| 創作｜散文 2024/04/27 13:13:10 |
人從出生的那一天開始就一分一秒地接近死亡，其實死亡並沒有離我們很遙遠。這是哲學家語言的精準。我現在在打這行句子的當下，我就又離死亡更近一步。我所來自的思想體系從來不討論死亡這個命題。「未知生，焉知死」，這是我們從小被灌輸的觀念。但當我被推進手術室並等待被麻醉的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赤裸。我赤裸地站在寒風中，等待死亡的降臨。在那個時刻，我才發現死亡的功課如此重要，如此深刻。因為我們的大腦裡內建的程式就是會讓我們對於不想面對的命題而產生逃避的心態。但就算逃避，它還是存在。而且更可怕的是它隨時會發生，而在它發生的當下，我們通常是手足無措。驚慌、怖懼、害怕，驚慌、怖懼、害怕，驚慌、怖懼、害怕，無限輪迴。
但要如何做死亡的功課呢？從古至今無數的哲學思想家維持著孜孜不倦的思考，想要去理解死亡背後所代表的意義。我們在死亡面前會驚慌、會尖叫的原因是源自於我們的無知。我們並不知道死亡的後面有什麼。為了要解決這個問題，人類有了許許多多的假設。我們在存在的時候應該要多做好事，所以死後會上天堂。反之，如果我們此生的行為罄竹難書，則會下地獄去遭受上刀山下油鍋的刑罰。我們生前的行為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死後的結局決定。荒謬！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這樣「本質先於存在」的思想還是主流。我們不斷地去假設死後的事情，導致我們在現實中的行為綁手綁腳，結局庸庸碌碌。
其實死亡的功課沒有那麼難做。在它發生的當下也就不過是平凡的一天中所發生的眾多事情其中的一件而已。如果能不去假設死亡發生之後的事情，那人就能用一生的時間去建立自我的價值。而不是用許多的假設來限制自我的發展。寫到這裡突然想到東方與西方各自有一個非常深刻的死亡案例。前者是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後者是卡繆 (Albert Camus, 1913 ~ 1960)《異鄉人，1942》裡的莫梭。嵇康因得罪當時魏國的權臣大將軍司馬昭的寵臣鍾會，而被蒙冤處死。嵇康的罪狀是中國歷史上最美的罪狀，「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輕時傲世，無益於今，有敗於俗」。在嵇康被拖上刑場要行刑的那天，夕陽在天，人影在地。有一群學生求他傳授〈廣陵散〉，希望嵇康能在死前教他們怎麼彈奏〈廣陵散〉。但嵇康仰天長嘯說道：「〈廣陵散〉從此絕已」。以前還閉口不談死亡的時候讀到這個故事覺得很生氣，不能原諒嵇康在死前的不豁達。但現在開始做死亡的功課時，漸漸能夠釋懷嵇康當初的選擇。如果是存在先於本質的話，我的豁達應該先於〈廣陵散〉才對。如果死亡之後沒有假設，什麼都沒有的話，那留下來的音樂又有何意義呢？不聽也就罷了。
而《異鄉人，1942》裡的莫梭的死亡也是極為深刻的。在那個他被押解到刑場的那個黎明，他抬頭仰望，看見他此生從沒看過的最美麗的星空，感覺到在無垠宇宙裡他孤獨地和星辰對話。為了在死後得到救贖 (Deliverance)，他被問說是否要懺悔。他的回答是：「我不要懺悔」。所以他拒絕天堂，拒絕救贖，拒絕神的拯救。我此生的所作所為都不是為了死後的事情所做的準備。我自己必須很孤獨地去承擔我的行為，沒有任何神可以救我。
但如果死亡之後什麼都沒有的話是不是更大的恐懼呢？如果死亡的本質是虛無 (Nothingness)，那我們最終的結局就是從火化爐裡拿出來的那一堆灰而已。就像是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 (Jean-Paul Sartre, 1905 ~ 1980) 有名的劇本《No Exit，1944》裡描寫的那樣。這個劇的一開始是有一個人進入一個房間，而在這個房間裡已經有另外兩個人。這個房間跟其它房間無異，裡面一切的一切都平凡無奇，從家具的風格到餐桌上餐具的擺飾都正常的很。但這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房間其實就是地獄。我們總以為地獄是充滿恐怖刑具與酷刑的所在，但其實真正的地獄就跟你我從小生長所待的那個房間沒有任何區別。你我死後的隔天還是跟你我死之前一模一樣。太陽依然會從東邊升起來，你我起床後照樣是吃著早餐，配著 iPad 上面的無腦新聞。真是可喜可賀，是吧？但從今以後就不再會有任何變化了。你我不會再死，所以一切都不會再有任何變化了。一切都不會再有任何變化了。相信看到同樣一句話重複三次的你已經開始不耐煩，更何況是永遠不會再有變化的生活。這才是真正的可怕呀！
如果知道自己死後的世界是一成不變的，我們還需要用假設去限制自己在現世裡的行為嗎？我自己的選擇是用我的自由意識去塑造我這個個體性的存在，並努力地去活出自我的價值，而不是用很多的預設和假本質去框架我的存在。請記住，沒有改變才是真正的可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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