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忽然想到我弟弟。
我弟弟叫袁文中,比我小兩歲。
這個弟弟,我一直印象深刻的記憶是我打他。
那時候他上初中一年級,我記得我生氣打他,握拳捶他腦袋,是像敲桌子一樣往下搥的,因為他比我矮。
但是第二年,我沒法捶他了,他已經比我高了,都俯看我。
由是我知道了男孩子是會比女生長的高的。
這個弟弟因為是家裡唯一男孩,不大跟女生玩(我們那年代),所以事實上從小到大,我們這些姊妹都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後來他跑去大陸經商,他是很早的那批台商,呆了十多年,一直到他死。
一直在南京。
我從來沒去看過他。我跟管管分居,然後自己一個人在外頭亂「滾」(廣東話),工作忙得昏天地暗,
弟弟每次都像哥哥一樣教訓我:你這樣是不行的。
奇怪的一件事是我家裡人都不贊成我寫劇本,每次都說我應該專心寫小說。
我20多年來所有人,家人,朋友,不認識的人,都對我說這話:「你應該寫小說。」從來沒有人說:「你要好好寫劇本。」
真說起來,我寫劇本的時間比寫小說長多啦。寫的量也比小說多啦。
如果算是上天給的明示,或什麼徵兆的話,這也真夠明顯了。
我從來沒聽話過,說來我也頑劣的很。
他叫我到南京去,說安排了房子,請人照顧我生活,要我專心寫小說。
我答應了,可是沒去。其實根本就是虛應的,就是不想去。
他那房間大概一直幫我留著吧。每年回來幾趟,見了面就教我過去。說去他那裡,我可以專心寫作。
後來他就死了。心臟病,發病三小時後離開人世。
他死了以後,我聽到另一種說法,不敢告訴我媽。因為聽說弟弟的生意牽涉到一點軍火,判斷他不是自然死亡。
他前頭完全沒有心臟病的徵兆。
這個弟弟,來量化的話,他身為我的手足,但是相處或是說話的時間,在成年各自離家之後,怕是連半個月都不到吧。
如果我聽話,那時住到南京去,大約跟弟弟就會有許多的對話。那麼,也許想起他的時候,我可以有更多的記憶。
其實我這弟弟滿好玩的。他也是天才,我們家出兩個高智商,一個我弟,一個我兒子,都測過的,弟弟是173,我兒子是178,
不過這兩個天才都沒什麼了不起的作為,有時在想這種智商超高的人有可能到處都是吧,只是沒什麼作為,所以沒人知道。
或著是高智商原本就不是拿來讓你有什麼作為的,不過名片而已。好像「國籍:高智慧」,或著「人種:優」,如此而已。
塔可夫斯基說:讓一個人談他初次見到死亡的情形,一定會真情流露。(大意如此)
我們面對性,面對愛,都多少會有隱諱,對死亡不會,尤其是別人的死亡。
我弟弟的死,有一些近乎靈異的,無法解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