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有一天要來寫一點跟性有關係的東西,要比較嚴肅一點去談。
我自己性對象不多,不是不想,是還在趕進度....
不是啦,開玩笑的。
不過,可能因為這樣,因之保持住一種純粹性。因為性成為收集的時候,就變成只看到數量啦。
我看胡茵夢自傳,她不諱言在年青時性開放,但是也不為此辯護。
當年在啞弦家見過當紅的胡,她穿一套米黃洋裝,同色高統馬靴。笑起來很迷人。
胡因夢時常自嘲自己骨感,但此人一身秀骨,其實清麗到極點。那日應當是上了妝的,但是給人感覺是素面,十分秀淨。
胡一雙手很美。楊德昌的「海灘的一天」裡,有個她翻書看的畫面。鏡頭落在她的手上接近一分鐘,她手指貼著書頁慢慢移動,那指尖是微翹的,非常漂亮。
想必楊德昌看出她那雙手的美。
當年性開放是前衛女性之必備。我因為良家婦女,身旁有老公盯著,沒那機會去嘗試前衛,算是落伍女性。
但是聽了不少讓人目瞪口呆的故事。也曾目擊名女人現場挑選性伴侶的場面。
幾年過去,看到那些新女性在開放之後灰頭土臉,變得偏激或著扭曲或著混亂。
但胡茵夢似乎都沒有。
她在這些關係間遊走,並無罪惡感或對自己的輕視與貶低。
我覺得她只是在觀察自己身體的「使用」方式。
開闊點來想,如果我們可以練鋼琴,練舞蹈,去鍛鍊「身體的技藝」,為什麼性技巧就不被目為一種「身體技藝」呢?
不論男性女性,都還是一樣有「會做愛」和「不會做愛」的。就連妓女,也一樣有會做和不會做的。做愛要做的好,我覺得跟其他「技藝」並無二致,要「工具」好,是那個材料,另外要有靈性,有才氣。
香港影片「性工作者十日談」裡頭有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妓女。她一入行就決定要做模範妓女。她非常敬業,笑面迎人,給她的職業帶來朝氣。
我相信去跟她上床的男人一定都感覺良好。某方面來說,她付出的不只是性服務。
她帶到職業關係中的那種氣氛,其實不是簡單的。那是從她整個人出來的,她喜歡自己,喜歡這個工作,並且在這工作裡真正得到快樂,才會有那樣的健康明朗。那能夠維持多久很難講,等到她開始懷疑自己,無法面對自己的時候,那「氛圍」可能會失去的。
而我覺得這妓女的了不起,是因為她多少觸到了「性」這件事的神聖之處。
「天龍八部」裡段譽的老媽因為太生氣自己的老公段皇爺到處泡妞,離宮出走,在宮外委身於一個又窮又髒的乞丐。這委身,在她是報復和發洩,在乞丐是不一樣的。那乞丐一定在那剎那感覺自己「沒有被世界拋棄」吧。
書裡頭,後來這個乞丐變成了一個武功高強大魔頭(我忘了他名字,好像叫獨孤啥)。如果以現代心理學來分析,一個美女在自己最不堪時委身,此事對他人生一定是重大轉折。
其實我想人人都有這種感覺,只是程度大小,感受深淺。那就是孤獨感。
孤獨實在是悲傷的事。我不是指「一個人」。曼德拉關在牢裡或甘地靜坐的時候,並不孤獨,甚至某些高僧閉關修行時也未必孤獨,他們只是一個人而已。
孤獨是「上下四邊不靠」,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孤獨是與一切失去連結,看到什麼都覺得非我族類,不相關。
只要一放棄這個與萬物連結的心念,這人就孤獨了。
有次看一本靈修書,說到西藏喇嘛教的「雙修」和印度教的歡喜佛。
這些宗教不忌諱男女交媾,那是因為對於神道來說,「性」不過也只是道路而已。
這本靈修書上說,最好的性可以讓人「神入」。神入就是天人合一境界。跟禪修一樣。
「天人合一」的時候,就像插了電,跟宇宙能量連結。我們身為個體的時候,不能免於孤獨感,但是在「天人合一」時,會覺得自己融入那個整體,
我曾在新年元旦去總統府看過升國旗。在那樣場合裡,會覺得整個廣場上,萬眾一心,自己和其他人連結成一體。那種與他人同心同意,在那剎那息息相連的感覺,就是「天人合一」呀。
而性愛是唯一一種,工具簡單(一個他人),方法簡單(任何人都會),不需養成訓練,甚至不需特定時間不需特定場所----只需要一個對像,連無須相識或相愛,就可以與世界連結的方式。
一段性關係會美好和令人難忘,其實都是因為在那剎那時的滿足和覺得互屬吧。
我相信:我們其實是為了那剎那的互屬之感,那剎那的自己與全人類相關之感去追逐性愛的,不是因為快感。比性愛強的快樂太多啦。
更何況許多人在性關係中間,有時候沒有那樣多快感的。尤其女孩子,在不到達性成熟的時候(在女性是30-35歲時),通常感覺不到什麼快樂。
所以我一直覺得,有人會不喜歡做愛,可能就是從來沒真正感受過那種連結。
「神入」有時也會在別的情形下發生,比如打坐,比如心智專注到一個程度時。
我們非常專心時會如有神助,做什麼都覺得順到不行,想怎樣就這樣,自己好像拖著世界在跑,很分明的會感覺世界是我,我是世界,人人是我我是人人。
不過一般人是只會在性接觸的時候發揮專注力的,其他時候比較難,因為性刺激最強。
達賴喇嘛有本書裡談過這問題。他也說過藏教不排斥雙修。我覺得達賴實在了不起,這種問題也照樣談。
不過話說回來,他這樣明朗,可能便是認知到性的本質:不過是「道路」而已。
所以性是可以濫交也可以純情的,端在乎面對的心態。
想守住便守住,想嘗試便嘗試。其實那件事更超乎交媾之上。
我現在在寫的小說都多少和「性」是有關的。我是把性目為通路的,所以比較著重在性把我們帶到哪裡去。
希望能寫出生命被性行為轉化和觸動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