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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12 18:53:12瀏覽297|回應0|推薦4 | |
猶記七年前從溫哥華飛回台灣的那一個夏天,街坊鄰居看到我時難免寒暄幾句,卻又在慨歎中誇張無比地形容著時間是如何不可思議地飛奔遠去,當時二十出頭的我,著實不懂,但沒有忘記保持笑容,配合著應聲點頭。
「肯肯!」小外甥女開始慢慢會發出一些彷彿是真實語言的聲音,「嗒嗒」,看著她長大的我,好像真的聽得懂那麼一些。短短八個月,當初懷中裹著包巾的小嬰兒,如今在我面前左敲右打,抬腿吐舌,怎麼皮她怎麼玩,好動到一刻都停不下來,我像個老人似地跟我二姊說,「原來看著小孩長大,才發現自己老了‧‧‧」說了才感覺到這話好熟悉,當年街頭巷尾各位媽媽阿姨對離開台灣八年才又回到老家的我的招牌見面問候語如今竟到了我嘴邊。原來小孩的生命力是這樣地霸道,成長的痕跡深刻得讓人無法忽略。
一顆牙、一個步伐,印出的250個日子,我卻蜻蜓點水般划過。
爸媽房間裏有一個老老舊舊的大抽屜,媽媽說現在的傢俱很少像以前用那麼好的原木,貴氣的酒紅色是爸媽的最愛,裡面一本本大小不一的相簿,是愛攝影的爸爸為孩子們留下的成長紀錄。小時候像個小男生的我,不愛穿裙子、蕾絲,總是一套套短褲裝,臉上帶著朋友笑說是三十年沒變的totoro笑容。腦袋裡的攝影機一幕幕地轉個不停,週末的中正紀念堂,爸爸陪我放風箏、玩滾球、吹泡泡,喀擦!又一個快門,蹲在地上的爸爸,捕捉住令我感恩及懷念的幸福童年。
前年六月和爸媽回溫哥華度假,一整個月的放空,樂不思蜀,還拉著爸媽一同去東部旅遊,見識了傳說中非常壯觀的尼加拉大瀑布。在蒙特婁的街道上,爸爸準備為我和媽媽留個影,老當益壯但八十有餘的老爸爸蹲下去後才發現身體不自主地搖晃,很難穩住重心,勉強拍了一張,影像難免些許模糊,我想起小時候的中正紀念堂,想起大抽屜裡滿滿的相片‧‧‧
一葉輕舟,從容的我划過水面,忘了為我把輕舟推至水面的那個人還在原地遙望我的背影,因為他早已沒有力氣為自己再拉一葉舟。
我告訴自己,以後,只有我為爸爸照相,也要存滿一整個大抽屜,是原木,酒紅色。
Ping Cheng 程小蘋
Sept. 9, 2007 Taipei, Taiwan ***************************************************************** 《目送》 作者: 龍應台
華安上小學第一天,我和他手牽著手,穿過好幾條街,到維多利亞小學。九月初,家家戶戶院子裡的蘋果和梨樹都綴滿了拳頭大小的果子,枝枒因為負重而沈沈下垂,越出了樹籬,勾到過路行人的頭髮。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操場上等候上課的第一聲鈴響。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媽媽的手心裡,怯怯的眼神,打量著周遭。他們是幼稚園的畢業生,但是他們還不知道一個定律:一件事情的畢業,永遠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啟。
鈴聲一響,頓時人影錯雜,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麼多穿梭紛亂的人群裡,我無比清楚地看著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像在一百個嬰兒同時哭聲大作時,你仍舊能夠準確聽出自己那一個的位置。華安背著一個五顏六色的書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斷地回頭;好像穿越一條無邊無際的時空長河,他的視線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會。我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門裡。
十六歲,他到美國作交換生一年。我送他到機場。告別時,照例擁抱,我的頭只能貼到他的胸口,好像抱住了長頸鹿的腳。他很明顯地在勉強忍受母親的深情。
他在長長的行列裡,等候護照檢驗;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著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終於輪到他,在海關窗口停留片刻,然後拿回護照,閃入一扇門,倏乎不見。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但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
現在他二十一歲,上的大學,正好是我教課的大學。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願搭我的車。即使同車,他戴上耳機──只有一個人能聽的音樂,是一扇緊閉的門。有時他在對街等候公車,我從高樓的窗口往下看: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我只能想像,他的內在世界和我的一樣波濤深邃,但是,我進不去。一會兒公車來了,擋住了他的身影。車子開走,一條空蕩蕩的街,只立著一只郵筒。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識,關於我的落寞,彷彿和另一個背影有關。
博士學位讀完之後,我回台灣教書。到大學報到第一天,父親用他那輛運送飼料的廉價小貨車長途送我。到了我才發覺,他沒開到大學正門口,而是停在側門的窄巷邊。卸下行李之後,他爬回車內,準備回去,明明啟動了引擎,卻又搖下車窗,頭伸出來說:「女兒,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這種車子實在不是送大學教授的車。」
我看著他的小貨車小心地倒車,然後噗噗駛出巷口,留下一團黑煙。直到車子轉彎看不見了,我還站在那裡,一口皮箱旁。
每個禮拜到醫院去看他,是十幾年後的時光了。推著他的輪椅散步,他的頭低垂到胸口。有一次,發現排泄物淋滿了他的褲腿,我蹲下來用自己的手帕幫他擦拭,裙子也沾上了糞便,但是我必須就這樣趕回台北上班。護士接過他的輪椅,我拎起皮包,看著輪椅的背影,在自動玻璃門前稍停,然後沒入門後。
我總是在暮色沉沉中奔向機場。
火葬場的爐門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沈重的抽屜,緩緩往前滑行。沒有想到可以站得那麼近,距離爐門也不過五公尺。雨絲被風吹斜,飄進長廊內。我掠開雨濕了前額的頭髮,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記得這最後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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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