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街景轉換到屋內廚房，不變的天空依舊暗色一片，幽靜的落單環繞我。我佇立廚房洗碗槽前面，一時之間無法面對要孤自一人洗完槽內遍野，幾乎堆疊高度超出水龍頭的鍋子。

　　眉不皺了，無以復加的難受湧進心裡哭著醒來。

　　夢裡廚房擺設像故鄉家的。我摸摸額頭，下滑的指腹觸到眼眶邊流出來的淚水，輕輕用手拭掉，心裡那股難受還沒有消失。

　　好久沒有哭了，這回夢到洗不完的鍋子夢到哭，真的好荒謬。側身睜著沒有睡意的眼睛，朝微敞的落地窗拉折簾外看月亮。雲層遮住月光，我看不見。

　　巷弄裡安靜的突起一道引擎聲，幾分鐘後是碰一聲關門。我起身摸黑走出臥房，經過客廳到玄關，電梯滑開門的細碎聲響後接著高跟鞋經過，我打開門，幼君瞠大眼挑眉，一臉不可思議地看我探頭出來叫住她。

　　「小李，妳半夜不睡覺在幹麼？」她挑眉質問我。

　　「突然醒了。」不是故意不睡覺。「小綠綠……」

　　我的話說到一半，幼君恍然想起什麼的衝進自己家，開門鎖的速度咻的一下完成，將鳥籠塞進我懷裡只在兩分鐘內結束。她鬆一口氣，「小小李終於不會在我耳邊大叫了。」

　　「對不起。」一定害幼君不能好好睡覺。

　　「妳回來就好多了。」她擒嘴笑，「對了，小李，我請妳煮一頓大餐的忙，應該沒辦法了。」

　　我僵住看她，她兩手抱胸聳聳肩。前一陣子待故鄉家，我完全把幼君請我幫忙忘的一乾二淨。

　　「看妳的樣子，是忘記了？」靜靜看她，我微皺眉。「忘就忘了，有什麼關係，而且……」她賊賊笑的抬手掩住嘴，不懷好意的說：「這樣等於妳欠我一頓大餐，妳就永遠都不會忘記我了，在我搬家之後。」女王般的跺左腳叉腰，微仰臉看我。

　　「幼君，妳要搬家？」我微愣。

　　「對啊，對啊。很突然的決定，可是我沒辦法改變這個爛主意，都那男人害的！」

　　「什麼時候搬？」

　　「下禮拜，我要請假幾天打包整理整理。」

　　「哦。」連幼君都要走了。

　　幼君微彎腰跟小綠綠道晚安，當然叫牠的名字是用小小李，而不是我取的名字，或者說是寧均取的。幼君雖然嘴上對搬家這件事叨唸不停，口氣很差，可是臉上的表情好開心。她對我說拜拜後跺高跟鞋回隔壁的背影，有種忽略不掉的幸福光芒閃爍。

　　「劉彥群，你沒睡？」踏進客廳，黑暗中有雙眼睛直看我。我將籠子放到地板，一陣晃動後，小綠綠金雞獨立，頭似乎重的往前點，差點要掉下桿子。

　　「妳從房間走出來開門才醒的。」

　　「對不起，吵醒你了。」小綠綠頻打呵欠，寧均在的話一定會興奮的大聲說小綠綠好可愛吧。「劉彥群，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嗯？」他拉開被子，坐起身，很認真聽我問問題的望住我。

　　「一開始我們不認識，你為什麼會按我家門鈴，選我家借宿？」我第一次看見他，是在維倫國中的新生報到日，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只是他眼裡期待望向門外的眼神，還有靜的連風吹亂他頭髮都不在乎的神態，讓我注意起他。

　　「剛好。」

　　移開放小綠綠動作上的視線，我疑惑揪起眉。

　　「爺爺要搬到鄉下，我跟他說我找到朋友家住，他才放心留我一個人。」他一頓，轉而背靠沙發床背挪好坐姿，「我認識的人不多，方便留我的人幾乎沒有。」

　　「偷偷跟蹤別人是不禮貌的行為。」跟寧均一樣，但我來不及對她說。

　　「我知道。」他說：「新生報到日，一年後在咖啡店打工的時候見到妳，然後學校日。我想我應該可以算有點認識妳，想辦法向妳保證我不會打擾到妳的生活，至少一段日子。」

　　有點明白原尾了。

　　「只是沒想過，之後好像有點不一樣。」他微撇開臉，一手作勢壓低頭，黑暗中更看不見他蓋住的表情。

　　「嗯？」

　　「尤其是當妳問我好不好的時候。」劉彥群的眼睛在黑夜中烔烔發亮，我怔了一下。「我不喜歡勉強自己，嘴裡說不好，卻還是忍不住去做，看妳滿臉疑惑的表情。」

　　我轉身，看小綠綠睜開又闔起眼的動作好有趣，可是暫時笑不出來。劉彥群凝視我的眼神帶著一點什麼，我不能肯定，那是不是跟我心裡的在意一模一樣。

　　「茗璇。」

　　「我要睡了，晚安。」背過他進臥房關門，心跳難得超出平時單調生活的頻律。微倚靠門板，敏感的傾聽門外平平靜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以為忽略掉的在乎……還在。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個禮拜，再一個星期，然後第三個……

　　幼君早搬出去，我下班到家的時候，特意按了隔壁門鈴，過幾分鐘沒有人出來應門。半夜清醒也聽不見巷弄中傳來摩托車引擎聲，還有門緊關碰的一聲。

　　「小綠綠，你真的少一個奶媽了。」我伸手摸摸牠頭，牠垂低臉任我撫摸，看不出有沒有為幼君搬家而難過的心情。

　　我坐回沙發床，隨手拿課本及筆記很仔細地執畫線筆畫重點。

　　這個時間客廳只有我一個人，劉彥群留學校參加晚自習。下意識抬臉往時鐘看，離他下課還有一段時間，我卻覺得無聊的想睡覺。

　　經過第三個禮拜後，老闆依舊不准許我辭職，邊要我留下來做會計，邊氣憤的指責我很笨，什麼事都做不好。我的冷靜一絲絲崩毀，老闆才勉強排幾天假給我。

　　小綠綠兩腳短短的走過來走過去，搖頭擺臀繞客廳一圈，到過不熟的地方仍不忘打量一番。牠響亮的叫幾聲引起我注意，已經急衝到接近陽臺門的通道，我放下課本想追著牠領牠回來，風陣陣透過門邊縫細吹亂我頭髮，只想透透風留點縫的門驀然半開，牠展開全癒的雙翅，拍動幾下飛走了。

　　我跑到陽臺時已經看不見牠小小的身影，月亮探出頭來灑落的月光，只點亮了一塊寂寞的黑。

　　我早該知道，總有一天牠會想跟外頭的鳥一樣自由自在飛翔，總有一天啊。這天到來了，離開暫住九個月的居所，真正出去看看這個世界有多大。

　　當牠在陽臺鳥籠裡的時候，一定企盼過外面那片天空，好想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