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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學院
2013/10/10 17:52:17瀏覽523|回應0|推薦2

出生那年,父母終於選定遷居中和,讓我在這裏口瓜口瓜落地

從結婚到陸續生育四名子女,每一次新生嬰孩的誕生,便是他們再覓新居的時刻。我從沒問過他們:關於遷徙的秘密

    
是的,我出生在這裏。對於兒時的記憶,其實已模糊。許多不完整、零星的片段,即便仔細回想,那些被遺忘的時光,仍是常常落掉一塊,讓人懷疑它的真確。


一歲…五歲…七歲,嬰孩已亭亭,揹著書包上學去。走出巷口,對面街尾的「國防管理學院」是大人們緊緊盯著,不准造次的神秘禁地。我從不敢越雷池。那時與同伴們最大的冒險:便是騎著腳踏車到學院「朝聖」。一群膽小的孩子,總是騎著騎著……,就放慢了節奏,不約而同遠遠觀望。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一座在小丘上的學院如此神秘?那些傳說;那些耳語是真的嗎?如果不是真的,為什麼大人要禁止我們進入?為什麼只要太靠近就會忍不住渾身顫抖?

後山上的學院就這樣讓兒少的我們,充滿怪誕幻想,自以為是的編纂種種神怪傳奇。「那裏」對我們已然成為「鬼域」!並且深信不疑。

 

十歲…十三歲,揹著更重的書包,走進另一所學校。同學中有位就住在「鬼域」附近,這可讓無知幼稚的我嚇得半死!那「鬼域」使我在白天卻步;還在夜裏如惡魔般侵蝕我的夢境。怎麼有人可以住在「鬼域」旁,並且平安無事?每當同學們談論著、嘻笑著,我就憎恨自己的怯懦。既不願大家知道我心中對「鬼域」的恐懼,卻又渴望加入他們的話題。我悄悄開始觀察那人的作息。一天、二天;一個月、一學期,好客的他多次邀請同學到他家聚會,唯獨我不敢成行。我放大想像著住在「鬼域」旁的可怕,無論如何不能送死!

不懂當時我在害怕什麼?科技的進步;歲月的洗禮;知識的增長,全不能使我對那片後山減去恐懼。未知的神祕,只讓心中有愈來愈多不安與不解。

十六歲,離鄉背井到另一城市就讀。校舍依山而建,有教室有餐廳;有操場有宿舍;也有詭異的傳說。住校的日子,聽同學繪聲繪影的說著荒誕的鬼故事。外表已長大的我知道不可能;內心仍膽小的我卻沒有理由不相信。我想起中和家鄉的學院後山;想起兒時對「鬼域」不適的回憶。種種無名的怪異念頭,又開始佔領心靈。那些鬼怪怎能如此陰魂不散?我不是已離家千百里了嗎?他們怎麼還找得到我?到底要躲到哪裏才能放過我?所有恐懼排山倒海籠罩心頭,揮不去、推不開,怎麼辦才好呢?

第一次想成為無神論者!那些魑魅魍魎全給我閃遠點!別來無止境糾纏!


十八歲…二十歲,青春戛然而止。家鄉的道路不斷整建、拓寬,眼下的中和忽然像塊棋盤,井然有序。我開始戀愛;開始工作,但就是不靠近這一帶。任何事得經過此地,我必繞道而行;任何人住在附近,我定離他遠遠。小心駛得萬年船,就怕有個閃失!

二十年過了,我仍是不曾走近那片「鬼域」,潛意識從未對它解禁,根深柢固的覺得: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二十三歲,我從後山這頭嫁到後山那頭,仍習慣繞過「鬼域」再回家。

那裏是我地圖上的空白。我感覺除了詭異的傳說會驚嚇我外,它對我不具其他意義。

 

二十五歲,為母則強。對「鬼域」的恐懼,居然被新為母親的喜悅悄悄隱去,像有一朵彩霞遮蔽住那顆迷信的心。偶爾經過它旁邊的市場,以積穗國中為界線,雖不敢再逾越,卻能停留片刻,並且「平靜」的呼吸。想起小時一靠近就會顫慄的自己,對照之下,竟情不自禁紅了臉……。

三十歲,牽著孩子參觀附近托兒所。我仰頭,驀然發現:學院早已搬遷,原有的校區成為居民休憩的場地,並且「開放通行」!以前,員山路要到民享街得拐個大彎,繞到中山路才能抵達。如今只要橫過民安街,橫過這「鬼域」即可。

站在這一向被我視為「鬼域」的學院大門,我遲疑著;不安著;來回踱步著。穿過學院,我便可提早到家。但是……,我卻終究舉起腳「自然」的繞道中山路,就是不敢對「鬼域」造次。

不能勇敢的走入「鬼域」,在心中生成一塊疙瘩。三十年,我生於斯,長於斯,竟不敢踏在故鄉的這塊土地上!是父母的禁令綑綁著我;是童年的回憶警示著我。我已是知識份子,不過是間學院,它不會吃人啊!我到底為何要這樣嚇唬自己三十年?我根本是裹小腳時代的產物,我不齒我自己!

要鼓起勇氣走一遭「鬼域」的想法,便在心中悄然成形。

三十一歲,三度懷孕,挺個大肚的我突然想念夜市的好滋味。坐上先生的車,冷不防他竟打從這「鬼域」經過。想像過種種拜訪「鬼域」的場景,至少要挑個黃道吉日和良辰吉時什麼的。沒想到在這深夜十一點,我毫無準備下,就侵門踏戶,得以一窺究竟。我忐忑著,呼吸急促,彷彿胎兒即將臨盆;我祈禱著,雙眼微閉,彷彿鬼魅就要出現。屏氣凝神;全神貫注;深呼吸再深呼吸。既怕錯過什麼;更怕看到什麼!越過籃球場,是一小片坡地。加速、踩油門;放慢、踩煞車,先生熟練的馳在無人的學院,絲毫不覺我的異樣。短短幾十秒,我的心情就像坐雲宵飛車,翻騰。心中有片舞台,導演是我;編劇是我;主角是我;觀眾亦是我。三十年來,對於這塊土地的情緒,不論是好;是壞,此刻全數傾巢而出。

剎那間,一歲到三十歲,種種關於後山;關於「鬼域」;關於靈界;關於恐懼,都有了明確的答案。

啞然失笑。小時被父母;兒時被同伴;長大被自己的所有驚嚇,全是無稽。這片後山和高中校區如此相似,一樣依山而建的教室、餐廳、操場和宿舍。黑板上畫的;餐桌上擺的;圍牆旁種的,全是我無知的青春。這些;那些,交織成我當年膽小的個性。而我,竟然也允許自己愚鈍;縱容自己荒謬。

不知到底搬遷何處的學院,是不是到了另一座山,繼續寫著神秘?我不必也不想知道正確答案,它搬走的時候,已經把我的愚蠢、無知、膽小和恐懼一起打包了。

我沒有問過任何人:學院搬去哪裡?就好像我從沒有問過父母:那每次生產便要遷移的原因?消失的學院,是我消失的無知青春。

去了哪兒呢?

噓!


這是一個秘密……。

 

2010.10.05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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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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