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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08 12:23:20瀏覽42846|回應4|推薦1 | |
個人之前寫的「美國博仔」林博文的故事,想不到在網路上竟廣為流傳,還收進了維基百科參考條目裡。身為教師,為什麼不寫「國父傳」、「蔣公傳」等名人,要寫這些被判死刑的死囚故事呢?與其指望能教出一個總統學生,不如努力拯救身邊隨時可能走偏的孩子們免於犯罪。這些作奸犯科之人,多少是被教育體系給放棄下的社會邊緣人呢? (學校的記過制,記滿三大過趕出門,難道問題就解決了?趕出校門充其量只是眼不見為淨,他們也要生活,也要過日子啊!於是學校問題就慢慢演變成社會問題...) 今天的主角湯英伸,原住民鄒族人,家在阿里山特富野部落,是個師範體系下的輟學生。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件,他現在應該也是個年資二十年左右,正在作育英才的國小教師吧?他專四那年輟學,前往台北打工,僅九天竟犯下連續殺人的滔天大罪,雖是自動投案卻仍被判死刑,十九歲那年伏法,成為我國司法制度下目前最年輕的死刑犯,雖無緣投入教職,卻用自己十九年的生命,給這個社會上了寶貴的一堂課。 圖:這是去年由一番玩藝自製體在台北藝穗節演出的節目「湯英伸,外國槍砲打台灣」,以湯英伸為名,探討的是以原住民為主的故事。 民國七十五年一月廿五日上午,在台北新生北路二段開設翔翔洗衣店的彭喜衡、妻子王玉琴、女兒彭珊珊,遭歹徒以重物擊打,頭部破裂死亡。 下午六點,湯英伸在哥哥的陪同下,向中山分局自首。命案發生以後,輿論嘩然,給社會帶來不少的驚動。電視新聞以「滅門血案」為題,做了很大的報導;有一家報紙還把這件命案定成「引狼入室的悲劇」,但是真相卻在整件案情明朗之後呈現峰迴路轉,同情湯英伸的聲音不斷傳來... 政大法律教授黃越欽在校園內演講,說這個案件是「我們社會的悲劇」;台大心理學教授楊國樞,在一項針對湯英伸涉嫌殺人命案為題的座談會上表示:「我們必須了解山地同學的言行背後,意義並不一樣」;海德堡法學博士朱高正建議社會:「應該從法律人類學的角度,來看這個命案。」…… 圖:法學博士朱高正,多次當選立法委員,以暴力問政,被封為「國會戰神」。 更重要的是,這件命案在幾個大學和中學校園內,引起青年學生的討論。湯英伸在獄中也收到雪片般飛來的信函。法務部長施啟揚的姪女寫信給他;一位雲林地區的中學生在信中傾訴:「你是我們年輕人的一面鏡子!」…… 一月廿六日下午,人間雜誌編輯部也為此感到震驚。大家的議論焦點,集中在台灣社會現代化過程中,少數民族的文化差異與適應問題上。「我們要找出個原因:為什麼一名師專生,從山地村落到台北之後,只在台北過了九天吧,就變成了殺人的凶嫌?」這個問題沉沉地壓在大家心頭。小說家黃春明坐在椅子上,感嘆地說:「我們一定要探討這個問題。去聽一聽湯英伸的父母親怎麼說?他的老師、同學、族人如何看待這個問題。」他的話,令人油然想起黃春明的一些動人的自敘,說到他如何被幾所師專三次退學、轉學的記錄,使得他在這所、那所學校之間流浪……「我想,我最能了解湯英伸的心情……。」黃春明說。 圖:小說家黃春明:「我想,我最能了解湯英伸的心情……。」 陸陸續續地,山地音樂田野工作者明立國,作曲家邱晨,原住民詩人莫那能,也先後跑到「人間」編輯部,大夥兒凝重地談著湯英伸的案子。雙眼失明的莫那能,絮絮地道出他早年那一段悲涼的歲月。他說:「十三年前,我被職業介紹所賣了。當時我也真的曾經有過衝動,想要討回一個社會公道……。」因此,他認為這是少數民族的共同問題。
圖:作曲家邱晨。 圖:原住民詩人莫那能。 「山地青年的命運,怎麼十三年前是這樣,十三年後也這樣?」他哽咽了,目盲的雙眼中,含著滿眶的眼淚。 湯英伸在族人的眼裡,是個文靜乖巧的孩子,國中畢業後考上嘉義師專,在同學眼中他會寫詩,歌喉又好,更是運動健將,充分發揮原住民的優勢。原本希望畢業之後能回到故鄉的達邦國小服務,但就在專三那年,家中突遭變故,母親因為公務騎車滑落山谷,下肢癱瘓,以致他在情緒生變下開始出現問題。 當時的師專教育由於培育的是未來的教師,因此以嚴格聞名,湯英伸在專四那年開始外部行為出現問題,變成了校方眼中的「問題學生」,爬牆、單車雙載、未繡名牌等,最嚴重的是「抽煙」(不過後來證實非他所為,抽煙者另有其人,不善言詞的湯英伸代人受了過...),累積起來竟然到了「留校查看」的地步,再記過就要被退學,因此湯父在專四那一年替湯英伸辦了休學手續,帶他回到阿里山上好好休養。 回到家中的湯英伸,心中的不安與自責讓他沒辦法待在家裡當米蟲,他留下了一封署名「不孝兒英伸」的留書後,決定像許多歌曲裡唱的一般: 「阮欲來去台北打拼 聽人講啥物好空的攏在那...」(林強,向前走) 圖:林強的「向前走」專輯。 這是家書的內容: 「經過無數次的掙扎與抉擇,我還是決定找尋自己的世界。或許,在雙親的眼中,這是不智之舉。但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即使還沒做好準備,仍必須承受這些事實吧!因為壓力太重,無法承受,迷失了。但或許在年輕的歲月中,這些是必須歷練的。我寧願有個瘋狂的年少,而不想在暮年時,嘆悔自己。並請雙親勿掛念,就當我像平常出去一樣,我會好自為之,也請不必找我,我不會耽誤我的前途!」 湯英伸隨手抄下了報紙上的徵人廣告,決定到台北碰碰運氣。 「新開幕中西餐廳,急徵小弟小妹各30名,免經驗供吃住,薪一萬五千,小費多,供制服,學歷不限。環境單純,工作輕鬆,隨來即可直接上班。天祥餐廳。」 然而,單純且涉世未深的湯英伸,哪知這是求職陷阱,到了台北之後按住址找去,根本沒有看到所謂的「天祥餐廳」。裡面的負責人邱老闆對湯英伸說:「要繳三千五百元,不夠的錢有人會幫你先繳,再從你的第一個月薪水扣下來!現在餐廳還沒開幕,等過年以後就馬上開張,你先去一家洗衣店做工。待遇也不錯,一天五百元。」 湯英伸一直不知道邱老闆開的其實就是職業介紹所。他一直還很感謝邱老闆的好心善意,在餐廳未開幕之前先給他介紹工作,「反正過年快到了」,他心裡這樣想。但三千五百元這筆不小的數目,使他開始覺得懊惱。再說,一千元都已經繳了,求職須知第二項又說明:「求職人員在本中心登記後,被本中心介紹去做任何一項工作,而不做再回來者,介紹費不能退回,可免費介紹工作。」無可奈何,湯英伸只好答應去做,又繳了五百元給邱老闆。 湯英伸追述,當時邱老闆曾撥了一通電話。不久,翔翔洗衣店的彭先生跑來了,他當場付清了湯英伸的欠款二千元。「你欠我們的錢,要扣留身份證做抵押,請你簽一張借據。」邱老闆說。這張借據,總共簽下二千二百元。原來,去翔翔洗衣店上班的這一程計程車費兩百元,也簽在湯英伸的帳上。 由於年關迫近,店裡生意特別忙碌,每天上午九點開店,差不多要不停地工作到深夜兩點才能休息,睡覺的地方也很簡陋,剛滿十八歲的湯英伸哪能忍受每天十七小時的工作,做了八天便萌生去意。 於是,湯英伸向老闆辭職,他說:「我要回家過年,家鄉運動會和豐年祭都快到了。」湯英伸心裡仔細盤算過,已經做了八天,一天工資五百,應該可以抵償欠債,剩餘的錢還給親戚。至少回家的車資有了。因此,他也向彭老闆提出要求,索回被扣留的身份證。 不料,彭老闆竟說:「你吃我的、住我的,一天工資兩百,就想一走了之,你還欠我錢哪!」 老實的湯英伸哪知台北人心險惡,當初理想中的餐廳變成洗衣店,工資也不是當初說好的五百元,做了八天工反倒還欠人家錢。他在日記本中寫下以下文字: 「不為了什麼… 沒有目標,,沒有理想, 竟也甘願投身紅塵。 問,那是你不滅的夢想嗎? 卻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走過褪色的紅磚道, 看汽車駛遠時揚起的塵埃, 不禁覺得好孤獨, 曾說過要成功! 曾說過要忍耐! 卻按捺不住即將崩潰的神經, 大罵一聲:太不公平了!」 他送衣服的過程中,到表哥家裡喝了酒(原住民習慣飲酒文化,不過酒後也容易有失控之舉,湯英伸闖下滔天大禍,「酒精」顯然難辭其咎....),回到洗衣店想要回身分證回家,卻遭老闆辱罵「番仔!你只會破壞我的生意。」 當天夜裡湯英伸倒頭就睡在他的小舖上,半夜裡卻遭老闆拉起來,要他加班。湯英伸再也無法忍受,他脫口而出:「老闆,我不做了,你另請高明。這總可以吧?」 老闆的回答是一記重拳打來。湯英伸冷不防地被重重一擊,一時怒火中燒,原住民天生的體格加上酒精的催化,兩人的衝突終於全面爆發開來。在扭打中,湯英伸抓到一支鐵製的拔釘器,也成了老闆命喪的關鍵,拔釘器沒頭沒腦的打向彭老闆,彭老闆不支倒地。老闆娘原本拿著椅子加入戰局,後來椅子被奪走後想往外逃,被湯英伸追上,打到她不動了才罷手。老闆的兩歲女兒嚇得大哭,湯英伸隨手就將他推落床下,不一會兒的工夫,老闆一家三口就都死在酒氣未退的湯英伸手裡。 酒精稍退後,湯英伸簡直嚇傻了!眼前的「傑作」令他不可置信,與在念警校的哥哥連絡上,哥哥勸他向警方自首,於是在傍晚六點到中山分局向警方投案。 這是文書上的供狀: 問:教育程度?現操何種職業?家庭狀況? 答:嘉義師專四年級肆業。現在沒有做事。家有父母湯保富、母親汪枝美…等五人。生活依靠父親薪津收入維生。小康。 問:有無前科?有無參加不良幫派? 答:沒有前科。沒有參加不良幫派。 問:你今天是為何事來分局? 答:因為我於75年1月25日 凌晨一時許,在本市新生北路二段137巷49號翔翔電腦乾洗店殺人,現在來分局投案。 問:你是如何到本市新生北路二段137巷49號翔翔電腦乾洗店做工? 答:我是於75年1月16日 中午,由世吉介紹所 邱世寸 先生介紹到本市新生北路二段137巷49號翔翔電腦乾洗店工作,至今有九天。 之後,湯英伸就被收押到土城看守所裡。二月二日,他留下一封遺書,企圖割腕自殺,但被獄方發現而獲救。 圖:被警方收押,戴上手銬的鄒族少年湯英伸。 「不能看見哈雷慧星,是人生一件憾事。(76年才繞行一圈的哈雷彗星,在1986年是距離地球很近的一年)…也帶走一顆懺悔的心,向世界告別。未能事奉父母,放心不下的女孩…,可愛的世界再見了。…我的死不是回報,但誠心祈願三位被我殺害的死者,在天之靈能永享極樂。…我願把身體器官贈給任何需要的人… 」 2月13日,離家的他終於寫了第一封家書: 「雙親大人下: 本來早該給您們寫信。道出我對雙親的愧疚與感謝,卻百感交集,提不起筆。世事多變化,雙親養育十八年的兒子,現在,竟然犯下滔天大罪,身繫囹圄。一切後悔已經太遲了。但我仍然希望,在雙親的心目中,我仍是一個純潔的孩子。縱使這是全然不可能了。 好想家啊。美麗的家園,吩能在夢中浮現。雙親的慈顏,只能從記憶的蘿筐中去尋找。真想痛哭一場。其實,早早已淚源枯竭了。只恨自己太衝動。我不奢望會得到法律什麼樣寬容的制裁?甚至那極惡毒的制裁,我也應當接受。畢竟,我已鑄下了大錯,但是,若有幸讓我重新改過,我願盡我所能去補償我所有的過失。 近來,得到許多關心的祝福,使我更有信心向前走,也請雙親替我謝謝他們!最後,也謝謝雙親、羅律師、以及親友為我的官司奔走之苦,並主佑大家。 不孝兒英伸敬上」 湯英伸以強盜殺人的罪名被起訴,一審被判了死罪,消息傳回他的故鄉特富野部落,全村譁然!而警方在上訴的過程中向校方詢問湯英伸的在校表現時,得到的答案只是冷酷的「他是一個大小過不斷的留校查看輟學生」,引起學生團體的不滿,加上社會輿論的力量,一度使得案子出現轉圜的可能。 1987年5月11日,湯英伸三審死刑定讞,辯護律師正在研究「他是符合自首條件卻未獲得減刑」而尋求「槍下留人」的可能性時,打算尋求各種管道請願,然而,當時的黨外人士與社運領袖正準備加入援救湯英伸時,無情的死刑執行令卻在此時批准了下來!1987年5月15日,湯英伸走上了刑場,刑前還拒絕施打麻藥,以贖他的罪過。 圖:湯英伸的妹妹,捧著哥哥的骨灰回到了特富野部落。 圖:1987年,邱晨為了湯英伸的案子創作了一張幾乎是絕無僅有的「報導音樂」專輯,只是那個還有「禁歌」的年代,一般民眾是無緣聽到的。 一轉眼過去二十多年了,我們的社會對於原住民到底改變了多少?可以看到的包括:對原住民「番仔」的蔑稱已正名為「原住民」,原本的「曹族」也改回接近原音COU的「鄒族」,原住民可以保有原來的本名,再也不需要取一個奇怪的「漢名」,原住民的選舉也與一般選舉分開,小學課本裡一提再提「吳鳳」的故事也從此消聲匿跡。湯英伸案就法理上來說雖是罪有應得,卻也間接喚醒了政府對原住民族群的重視,而促成了今日一些對原住民團體積極的作為。可惜的是,人心依舊險惡,詐騙集團更勝以往的橫行,稍一不慎可能畢生積蓄就會被騙得精光,不知何時才能消滅這些社會上的害蟲。 參考資料: 阮ㄟ心情故事 【原住民少年死囚湯英伸 】 王光毅 2005.07.25 http://www.doyong.idv.tw/goodnews.htm 不孝兒英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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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