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1  春寒

　　春暖花開的三月天，大地回春。

　　在冬日凋零的花木，如今又開始吐出嫩綠的枝芽。

　　一切是如此地生氣蓬勃，但對陳玉惠而言，現在卻是她一生中最受煎熬的時日。當大地正在蓬勃孕育新氣象的同時，卻也是她的生命漸漸走向凋零的時刻。

　　大約一個月前，她的主治醫師歉然的告知，她的癌細胞正以超乎他們所預期的速度快速擴散，在沒有更理想的治療方法下，她的生命極可能只剩不到一年的時間。

得知這個結果，她心中並未起太大的波瀾。

　　事實上，她心底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所以當醫師告知這消息時，她並不意外，只是難為了一心認定她能康復的女兒。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再重來一次，那麼，她絕對不會再犯下相同的錯誤。

　　躺在病床上望著女兒忙碌的背影，她心中一陣不捨與內疚的情緒交雜著。如果年輕時她成熟、聰明點，或許今日女兒便不用跟著她受這些苦。

　　當年，年少懵懂的她以為可以用孩子留住心愛的男人，但是她錯了。男人啊一旦變了心，是可以不計任何代價的拋妻棄子，只為和新歡相廝守。

她錯在太天真，以為有了孩子他就會回心轉意。

  　可到最後，他還是拿走了家中僅剩的錢財與人遠走高飛，留下她和嗷嗷待哺的孩子。

　　當年，萬念俱灰的她曾想帶著尚在強褓中的女兒一起共赴黃泉，但就在她抱著孩子準備由高樓往下跳時，沉睡中的孩子突地驚醒，而且激動的哭號掙扎著。

突然間，嬰孩宏亮的哭聲讓她由恍惚悲傷中驚醒。意識到自己輕生的舉動，她連忙抱著女兒退回屋內。

　　孩子宏亮的哭聲讓她體認到，她不能這麼自私利用自己的親骨肉！

她本想用小孩來挽留丈夫的心，雖然無法如願，她也不能這樣扼殺掉一條生命，一條初生且如此蓬勃的生命啊！

　　更何況，還是自己辛苦懷胎生下的骨肉。頃刻間，原本不安與無助的心情被嬰孩有力的哭聲給安撫了。

　　陳玉惠緊緊環抱住啼哭不已的女兒，跟著孩子一起痛哭失聲，但是這次的淚不是悲傷的淚水，而是感動的淚。她感謝女兒即時阻止了自己一時的衝動，更感謝上天賜給她這生命中唯一的珍寶。

　　從此，她獨自一人帶著女兒過日子，辛苦工作養育唯一的寶貝，女兒也依她期望漸漸長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女孩，並且如她所望成了一位溫和柔靜的女孩。

　　只是……此生恐怕是見不到女兒披著婚紗嫁人的一日了！  

一思及此，陳玉惠心裡又是一陣痛。

　　「媽，身子又疼了嗎？」

　　雖然手上正忙碌，但是細心的秋蔓雅總能時時留意病榻上的母親。

她立刻停下工作，傾身向前拉起母親日漸枯瘦的手，緊握著母親粗糙的掌，她便想起小時母親辛勞的往事。

　　這雙粗糙的手，正是母親辛苦養育她的見證，每每握著母親的手，她心裏總是有滿溢的感激與不捨。

　　「沒，媽沒事。」陳玉惠搖搖頭，緊緊回握住女兒的手。

　　「蔓雅，該回去了，明天不是還要上課嗎？」

　　「沒關係，我在這陪妳。」秋蔓雅伸手輕撫母親過度操勞而提早灰白，且因標靶藥物而日益稀疏的髮。

　　「媽沒事，學校的課業比較要緊。」

　　「媽，書幾時唸都可以，但是我只有一個媽媽。」蔓雅強忍悲傷，貼著母親日漸憔悴的臉龐。

　　「唉，媽可能上輩子修得不好，這世才會遇上妳那個沒心肝的爸爸，不過還好老天爺還可憐我，送給我這麼一個乖巧體貼的好女兒……」

　　陳玉惠嘆了口氣，「只可惜媽沒辦法再陪著妳……沒辦法看到妳穿著美麗的白婚紗，嫁給能夠照顧妳、疼妳的好男人——」

　　「媽，不要講這種話，我相信妳一定會好的，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有很多人成功克服癌細胞恢復健康了。」

　　秋蔓雅輕皺著眉頭打斷母親的話語，她不喜歡聽見母親說這種悲觀喪氣的話，那令她覺得自己即將和母親生死兩隔。

　　陳玉惠只是微笑著點點頭，輕拍著女兒溫熱的掌，沒再多說什麼。

　　「蔓雅……那個陳世豪，可還有跟妳來往？」陳玉惠突然問到。

　　「他——他剛好也在忙，所以只有電話聯絡而已。世豪說會盡快抽空過來探望您。」

　　秋蔓雅淡淡的回答，不打算讓母親知道其實陳世豪打從母親住院後便躲著她。打電話過去，他也以不耐煩的口吻，簡單三言兩語就草草打發。

　　「喔。」陳玉惠滿不在乎的應聲，心裏猜想陳世豪這男孩或許已不如當初那般真誠了吧。

　　算算時間，蔓雅和他交往也快二年了吧？

　　「他今年也要畢業了吧？」

　　「嗯，不過他說想再考一次研究所，可能會故意延畢一年準備考試。」

　　「蔓雅，媽雖然被妳爸拋棄，但並不表示天下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好人。」陳玉惠定定望著女兒道。

　　「媽，我知道，您從以前就經常跟我說。」蔓雅點點頭，知道母親始終擔心她會受影響而討厭異性。

　　「這世間甚少有什麼事物是不變的，如果男人變心，妳不要太當一回事。堅強起來，再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不要像媽當年那樣痴傻的以為可以用孩子留住人。」

　　「媽……」蔓雅鼻頭一酸。

　　「蔓雅，我的好女兒，妳值得更好的男人。」陳玉惠伸手輕觸女兒淨白的臉蛋。

　　已是過來人的母親，簡單兩句話就道出她的心事，也在無形中替她做好心理建設——至少在面對和陳世豪的感情問題時，她踏實得多了。

　　但真正令她憂心的，卻是躺在病床上的母親，以及日漸窘迫的財務狀況。

　　不知道家裏剩下的錢還能撐到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