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無意寫任何有關服貿的文字，預料結果大概只會“錦上添花”引來更多支持或反對者之間永遠沒有交集的論戰或謾罵，對目前的局面沒有任何幫助。況且放眼全球的局勢，這場爭論充其量只是屬於小島內的一場內部風暴，完全影響不了什麼。這也是我在新加坡出差幾天的心得，在遠離了台灣的環境之後，整個人為之清淨許多。

也因此才能看看不一樣的新聞：其一：美國的國防部長海格昨天訪問日本，發表了支持日本對釣魚島實質控制的聲明，並警告大陸毋輕舉妄動。(這時我為真正合法擁有釣魚台主權的中華民國或台灣默哀了兩分鐘，因其在這場列強的角力中完全沒有聲音與立場可言。)接著這位海格部長將訪問大陸，看來後續發展還有得瞧；至少可以看看這個美國人如何發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力。反正政治本來就是說漂亮話，利益才是本質。

其二：埃及的前國防部長、軍事強人塞西宣布參選總統。就結果論，中東的茉莉花革命充其量只是強權利用下的一枚棋子，所謂“普世價值“的民主遊戲規則卻一再被破壞，民選的總統被囚禁、政府被推翻。在一片表面的歡欣之下，整個埃及社會陷入更加動盪不安的局面，人民只是更加受苦。而種種的跡象顯示，這世界仍在運轉，並不會因為台灣發生的反服貿事件而停下半秒鐘。

就在我上週末搭車前往機場時，司機大哥主動問我對服貿的看法。聽他的語氣，我立即明白了他對服貿的恐懼，一如社群網路上那些流傳甚廣的說法。我的心裡暗想，現在的台灣人實在都太“愛台灣”了，以致於跟人談話時，非要問出對方對台灣某些政策或事物的立場，非要聽到對方贊同自己“愛台灣”的真知灼見才罷休。陌生人都如此了，更何況是朋友、同事、或親人之間互不相讓的爭執，目前這個“愛台灣”的社會是多麼以折磨人與人的關係為樂。但即使如此，出於禮貌，我仍然以公司生意立場說明大致上支持服貿，開放競爭的看法。

但司機大哥顯然仍不放棄：“可是簽了服貿後，貧富差距會更大，一般人民會更活不下去…”

這時我突然明白，原來服貿一直都是個表面的議題，真正的議題是“一般人民會更活不下去”的恐懼。我原本想解釋“一般人民活不下去”這個結果並不能單單歸因於簽定服貿這個原因；而事實上服貿還沒有生效，你我卻早就處於目前貧富差距極大的社會當中。但面對他的恐懼與不滿，我又把到口的話全部吞了回去。於是，我也回想起，過去三週為何我個人社群網站牆面上幾乎都是一面倒支持學生佔領立院的發文，即使佔領事件本身是違法的…其實根本的原因，是我們為數眾多的“一般人”對目前生活的不滿，轉而支持任何反對政府(這個多數人認知中的罪魁禍首)的行動，並期待這些活動能為我們帶來更好的生活結果。

至此，服貿議題已不在討論範圍，因為真正的議題已經上升為民生與政治制度問題。這才是目前台灣真正的困境所在。

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的開場白，尼采常常跟哲學家們糾纏一個神祕的「永劫回歸」觀。此觀念大致可以簡略解讀為：人類社會一直在重複某些似曾相似的情節，而歷史則一直處於一種循環狀態，就像薛西弗斯所不斷推動的那塊永恆滾動之石。

另一位哲學家柏拉圖則認為民主政體過度發展的結果必然是專制或獨裁政體。尼采的永劫回歸只是進一步強化這種制度上的循環。事實上，過去幾千年來人類的政治制度大致也能符合為這種循環：專制>民主>專制>民主。柏拉圖與尼采都認為專制或民主制度本身並無好壞，只是為符合當前社會經濟發展的一種選擇。而歷史上一直都是強者進行統治，所以有別於柏拉圖的「哲學家皇帝」，尼采又進一步提倡由“超人”統治的哲學。

讓我們把焦點轉回到台灣。台灣目前的民主政體下出現了不可逆轉的三個大問題：

一、經濟表現欠佳，人民生活水準倒退。

民主政體公認的最大問題就是無效率。選舉制度易受財團操縱；政府施政缺乏遠見；以及來自反對黨的製肘；還有人才制度的失靈，劣幣驅逐良幣的反智現象；導致目前政府與社會的失衡失能。經濟表現不佳，生活水準退步，只是必然的產品之一。然而經濟民生問題又太過重要，跟個人密切相關，往往是最後扣動政治變化的那塊板機。

二、過度“愛台灣”的本土教育。

羅蘭夫人有：「自由，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的警句，同樣適用在此：究竟有多少害台灣的行為卻是打著“愛台灣”的名義而行之呢？我們這世代的教育即使打著愛台灣的名義行之。看看周遭的同學朋友，無一不以愛台灣為傲。然而“愛台灣”也足以讓人失去看看台灣以外世界的眼界，結果只剩下眾多的小確幸可供自我安慰。

三、廢除省政府的錯誤政策

其他政治因素不提，我印象中李登輝時代並無縣市地方政府對抗中央的戲碼。因為有省政府的存在，地方施政統籌在省府手中，縣市長的位置遠不如今日重要。但是在廢省，以及大幅設置直轄市的政策下，地方勢力坐大。如今各縣市長號稱百里侯，在施政上得以跟中央明著唱反調。中央政府往往也令不出戶，最後只能淪落到跟地方政府在媒體上搶話語權，彼此推卸責任，而無法採取任何有效措施推行其政策。(這一切其實可以改變，然而目前軟弱、能力不足的領導人根本無法處理。)

回過頭來，想想尼采的永劫回歸觀。也許此刻的我們需要認清，那些號稱改變由台灣“內部民主深化”開始的假面具。我們以為反服貿是在深化民主，以為換掉目前的政府即可脫困；(然而下一個四年的選舉又是相同的循環。只是用另一種的罪惡取代現有的罪惡。)殊不知其實我們多數人支持的反服貿非理性對抗(奪權)，更可能是埋葬民主，(像埃及那樣)帶來更為專制的政權。但或許這也是「永劫回歸」之中的必然，讓吾等只能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