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的藝術

玉梅

      八月間,我在國家二級古蹟中山堂三樓的「台北書院」， 參加了奚淞老師「手藝禪」的課程。上課前，老師親自慎重地發給每位學生一份課外讀物。文章最上方，老師用毛筆寫著「單國璽樞機主教遺作」，旁邊還有小字的附註。下課前，老師告訴我們：單樞機曾與他的朋友林保寶，蒞臨他以「靜、淨、敬」為主旨的畫展。當時單樞機慢慢地在展場瀏覽，最後走到一幅 “一杯水”的靜物畫前，默觀許久，然後說了幾句話。老師並未說明樞機講了什麼，只說，那些話不僅讓他的畫展意義倍增，同時使一位恰巧也在旁觀畫的女士，淚流滿面。老師接著說，八月二十二日林保寶送來樞機的這篇遺作，隔天上午九時，當他去電林保寶時，樞機的遺體正由耕莘醫院移靈高雄，才剛經過他的家。說到這裡，他對單樞機的敬重之情，溢於言表，我的內心也為之激動不已，油然憶起當年單樞機為我祝聖新家的情景，他的音容笑貌雖仍歷歷在目，卻已天人永隔了。

      老師抄經修行多年，是台灣少數將書畫創作當日常修行的藝術家之一。他在母親病中及逝世後，以其所學，恭繪了數十幅白描觀音。毛筆沾水墨書繪於宣紙上的線條，最能表達中國文人的心象意境與骨氣。專注地書寫、勾勒、描繪，使他在不知不覺中進入平靜安寧的禪定狀態，走出思索生命無常的痛苦。帶著這份修得的歡喜心，他走訪印度等國， 追尋佛法的源流與佛陀誕生、說法與教化門徒遠離貪瞋癡煩惱之道的足跡。透過油彩畫布，他以一系列的創作，詮釋佛傳故事及自己對慈、悲、喜、捨的深刻體悟。境隨心轉，容光煥發的奚淞老師自喻「老蠶」。他說：透過各種手藝的養成，以手帶心，專注忘我，亦是追尋生命真與美的途徑。他將幾十年來尋覓生命意義的生活經驗，聚為「手藝禪」，大方地和需要的朋友分享。他這樣做不只是還願，同時也表達了一份自古傳承的心靈光照。向內在超越自我的境界開放…，於是老蠶悠遊自在地昂首吐絲，結起繭來，正如老師呈現於書法繪畫中，生動流轉的線條與觀音菩薩慈悲的容顏。我在連續四個小時，聆聽、經行、靜坐、用毛筆描繪花朵，以及心、手交替運作的學習過程中，得到了奇妙的新體驗。

      榮獲已故教宗若望保祿二世擢陞為台灣第一位樞機主教的單樞機，雖深受病苦，卻仍竭盡所能地鼓勵他人，勇敢面對困難、珍惜生命，許多人因得啟發、激勵而奮起。感念他生前對社會無私的奉獻，宗教界特在佛光山舉辦緬懷單樞機的追思會。法鼓山人文社會基金會也頒「特殊貢獻獎」給單樞機，彰顯他豁達面對生死的智慧與捨己忘我的精神。果東法師表示，單樞機曾致電說「不敢當」，認為這獎該頒給已故的聖嚴法師，還說屆時如能到場，也是代表聖嚴法師受獎。雖然這兩位慈愛的老人家，都已安息於天上，但他們的精神將永存人間單樞機在《掏空自己返老還童 登峰聖山》這篇文章中，坦然敘述自己記憶猶新的三件糗事。他閱歷豐富、助人無數，深刻洞悉人性的軟弱，非但沒有對身旁照顧的人員有任何苛責，反而輕鬆幽默地調侃自己，認為這是天主在和他開玩笑。天主只“略施小技”，就徹底治癒了他長年的宿疾，也解決了他自認仍與十字架上「掏空自己」的耶穌有三個階梯距離的問題。接連發生的意外事件，使躺在病床，時時祈禱、反省的樞機恍然大悟。原來，耶穌會先賢創造的偉業、榮譽，主教的權戒、高冠，樞機的紅袍禮服等外在的神聖光環，如沈重的服飾，必須除掉，才能回歸原我。他感謝仁慈的天主，藉這些糗事，使他身心靈獲得重整而煥然一新、返老還童，並真正了解耶穌所說的：「你們若不變成如同小孩子一樣，你們決不能進入天國。」【瑪竇福音十八3】。

      這位修道近七十年，歷經天災、戰亂、人禍，接受重重磨鍊與培育的耶穌會士，猶如基督之精兵。在職期間，為教會的過去、未來，完成無數重大的安排與計劃；為國亦多有貢獻與建樹，而獲得到許多獎章；他的氣度寬廣高深，因此開啟了不同宗教間的交談與合作，促進並帶動社會的共融與和諧。罹肺腺癌後，他自稱「老廢物」，廢物利用的這六年多，是他人生中最忙碌、受最多苦，也是收穫最豐富的一段日子。他先「放下自己」，再仰賴全能的上主助佑「掏空自己」。於是「危機」轉為服務大眾的「契機」，如利刃般的「絆腳石」變成使他脫胎換骨的「墊腳石」。慈愛寬容，不僅使他榮登聖山，而且也為我們上了一課「全人的靈修觀」，及最佳「危機處理」示範。

      學貫中西、位高權重的單樞機，謙和磊落、自奉甚儉，是許多輕年孩子心中，有求必應的“樞機爺爺”。他耐心地和孩子閒話家常，並對生活中遭遇困難、挫折的青年學子特別關照。互動中，他自然流露赤子之情的溫馨畫面，令我印象深刻。

      單樞機的殯葬禮十分莊嚴素樸，隨他入土的是一根復活蠟燭、一本聖經與一副便宜的棺材。他是如此的高貴卻又如此的謙卑，使我景仰不已。他的「平安」見證了信仰的力量，他的「品德」成為世人的典範。他真正效法了耶穌的精神，也使我深刻體會到他所說的：『愛』是解決人生一切問題的萬能鑰匙。

      有幸生於這個時代、有幸親歷他的教誨，使我深感備受上天恩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