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我們來到這裡

晴光和雲影繪成的天幕

低首在羅漢松夾蔭的山徑行腳

我們與世界很陌生？

複習松針迤灑寫就的表參道

(這裡的夜色會很美吧？水上之月。)

竹籬牆內，童子鏟雪煮水  噼啵細響

晚飯已料理妥了  古瓷碗盛著綠茶湯

自在隨坐談心  像滴水觀音

時間之燈淌流  戰爭、貧窮、奮鬥

我們在一幢飛行的屋子裡  溫書香

聽BUNA蛙鳴  觀蟬翼倏忽  絲雨

父親粗糙的手掌  叩叩叩鑿著桁木

拐蠕仔肥腿跳上跳下  叩叩叩  水瀑

勤勉勤勉讀書  孝順孝順父母

叩叩叩  屋之飛行  終於，

淚滴落大地嵌忍不動

我們合十靜慮  此山海林間的無盡迷藏

一九一五年建於日本福井縣的百年古民屋，在二零一一年於淡水原屋重現。係源自阪神地震和九二一地震兩地的救災義工，因相互幫助產生人類跨國的情誼，使得古民屋屋主木村先生捐獻此屋給台灣(阪神地震時，此屋奇蹟未傾倒，具有鼓舞當地民心之象徵。)拆解木屋時，人們發現棟札的木碑上記載建造者是水上覺治(他是一位宮廟木匠)，而他的兒子便是曾獲芥川賞的當地文豪水上勉，人們見到此景當場受到很大的震撼。

這裡有必要介紹一下作家水上勉(一九一九~二零零四)。他九歲時因家貧在京都相國寺出家，十六歲時因受不了而逃出來，半工半讀到大學夜校肄業，戰時參加義勇軍曾到滿州當過苦力，因肺結核吐血返國，父親卻以不服從安排而逐出家門，戰後開始寫作，為了生計寫推裡小說意外竄紅而開始成名之路。

古民屋因緣聚合，選擇落腳在淡水海濱，位在忠烈祠(昔日神社)、滬尾砲台和高爾夫球場坡地的下方，更下方是和平公園(底下的海岸線即是中法戰爭古戰場所在)，軍營密佈，右鄰家畜衛生試驗所(日治時的「獸疫血清製造所」)和紅毛城堡壘。

近十年前我曾居住在附近，常沿著這些景點午後散步，後來搬至淡水山區，雖聽聞古民屋已落成，直到近日才福至心靈去探訪。

原地早先被球場承租，是半封閉的草地，現在對我來說是一處全新的天地。進入古民屋之前，先沿表參道走上去，拐進也是新建的和平公園，可見雙手持念珠合十的大型石雕，有祈福安魂之意；再往前走五十公尺，經過了BUNA青蛙石雕(《BUNA青蛙從樹上下來》是水上勉所寫的童書)、宮燈和蜿蜒的日式庭園，便見幽密的四房大屋和白石橋池塘。

春末午後，信步至此重遊，來時大晴天，走時雷雨轟發，旅人都一一走光了，我獨留等雨停，醞釀靈動思惟。見飯廳裡供奉著除了日本民家應有的日月神神龕之外，矮几上的一尊唐風木雕「水月觀音」(又名滴水觀音，半跏趺坐造型)尤其顯眼，室內樸實的樑木上且建有飼蠶的橫架；伴著簷下滴雨聲，我邊習唸著隨身攜帶的客家童謠歌詞《拐蠕仔》(「小蝌蚪」之意，正欲譜曲編成合唱)。

紀念館的取名，源自水上勉對於滴水禪師的敬仰，承襲滴水禪師珍惜萬物的理念，另一典故是一九八四年水上勉在他出生的村落成立「若州一滴文庫」圖書館，開放給跟他一樣想讀書卻買不起書的少年使用，精神就是來自禪宗的一滴水脈之中蘊藏有無限可能。

末了，時光悠悠，我思及雪國福井縣，亦是我二十年前曾譜一首室內樂《甍》(「宮寺的屋脊」之意)在當地獲得了豎琴音樂賞，因此對這處場域更感格外親切，默默承受滴水恩澤，是以入詩為記。

*中華日報副刊 2014/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