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自己說再見> 山 鷹

看著一具具屍體被推出轉換室，吳鐵生心情起伏悸動不已。其實不能說是屍體，正確說法應該是軀殼才對。

「吳鐵生請進來。」鐵鉛色的轉換室探出一個頭來。

「我在這兒。」聽到呼叫聲，吳鐵生怯生生回應。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三個月前就排定今天換裝身體及頭顱。

吳鐵生罹患血癌，醫師診斷時日不多，唯有進行全身轉換手術，才能一勞永逸。

接受咨詢和建議的那些日子裡，吳鐵生心中徬徨猶豫。他知道，手術後原來的身體會被丟棄，換上一副有如銅牆鐵壁般的新身體，自己能接受嗎？

醫生再三保証，雖然身體換了，腦子換了，但思想不會改變，還是可以自行思考，絕對不會受到光電子腦神經元的控制，吳鐵生依然是吳鐵生。

「準備好了嗎？一切沒問題了吧？」醫生再一次確認吳鐵生的心理狀態。

「沒問題了。」

「很好。」醫生點點頭，「首先我會以藥物讓你沉睡，確定你的身體毫無反應後，再施行腦神經元觸叢比對，比對無誤後，馬上開始神經元轉換，整個過程約需四小時。若發生突發狀況，我會立即將轉換流程恢復成初始狀態，同樣的，也是四小時。」

「請問醫師，一旦轉換完成，孩子會立即認得我們嗎？」媽媽提出她的擔憂。

「當然。」醫生斬釘截鐵回答。

「舊記憶會抗拒新的身體嗎？」爸爸也有疑慮。

「不用擔心。」

「還有其他問題嗎？」

「我沒有了。」爸爸說。「我也沒有。」媽媽故作輕鬆狀，深情的望了一眼吳鐵生。

「如果都沒問題了，請兩位離開轉換室，我們馬上進行轉換流程。」

吳鐵生現在換了另一副軀體，他的新身體是鈦合金做的，外敷人工皮，說他已經脫胎換骨，一點都不為過。

吳鐵生堅持要看一眼他的舊身體，那個原來的吳鐵生。

本來這種事是不被允許的，醫生發覺吳鐵生對應於這個想法的腦神經元有異樣，為了消除這個異常，最後同意讓他見自己最後一面。

「他就是原來的我嗎？」吳鐵生從來沒這麼仔細審視過自己的身體，神情亢奮緊張。這時候的舊吳鐵生，靜靜躺在鋼鐵台上，雙眼緊閉，不見呼吸，剔光的頭顱，露出一盤青色。

「呃！嗯。什？」吳鐵生先是靜靜看著，然後走繞起來，口中不時發出噓嘆及詭譎的低淺聲音。

「原來我長這個樣子。」吳鐵生後頸上有一道淺紅色的胎記，這是他第一次清楚見到；頭上隱約的兩個髮旋，一向左，一向右，也是第一次看到。

「吳鐵生，跟自己說一聲再見。」突然，醫生出現在吳鐵生旁邊，「從現在開始，吳鐵生新生了。」

看著自己的驅殼被推走，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長廊尾端，吳鐵生緩緩舉起手跟自己說再見。

吳鐵生發現，他的十指全無指紋。

吳鐵生不知道，在這個新時代，指紋一點用處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新身體的編號，一具一個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