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古今中外,「立定志向,百折不回」好像是大多數政治上的偉人的特點。
細讀德國政論大師哈夫納的《不含傳說的普魯士》。他敘及德意志帝國的最大推手,「鐵血宰相」俾斯麥時,提出了獨到的見解。
哈夫納說:俾斯麥於人生晚年自創神話之際,往往把自己講得彷彿打從一開始就著眼於建立帝國──無論當他走直路或者繞彎路的時候,心中都一直把站在凡爾賽宮內擁立德皇的勝利場景,列為不可動搖的終極目標。
真的嗎?
哈夫納評論: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比這種論點更加大錯特錯。俾斯麥的「成就動機」,還是根源於政治權謀與成功壓力;講白一點,就是「危機感」──他要保住自己的職務。
普魯士國王隨時都可以將他免職 (如同德皇威廉二世後來果真做出的事情那般),同時還有許多敵手處心積慮地想把他拉下台來 (在國王最親近的小圈子裡面也不乏其人),又有不少競爭者相信自己有辦法把事情處理得更好,巴不得能夠坐上俾斯麥的位子。
於是,我們可憐的、孤獨地,又威風凜凜的大宰相,必須不斷地讓自己變得不可或缺;為了做到這一點,他需要不斷出現的危機 (因為騎士在河中央時,絕不會更換坐騎),同時也需要不斷的成就 (因為一位成功的閣揆沒那麼容易遭到撤換)。這一方面解釋了俾斯麥為何好鬥成性 (他在執政最初幾年內,更簡直是刻意挑起危機並加以激化),另一方面也襯托出他在化解危機時「如鐘錶師傅般的小心翼翼作風」。(引文終)
看到「需要不斷出現的危機」、「需要不斷的成就」、「刻意挑起危機並加以激化」,覺得似曾相識麼?
更重要的是:俾斯麥出於「對成功的執迷」,非但必須漠視原則,對自己所選擇的手段不多加講究,甚至更可改變自己的目標──他會視情況轉而採用收效最快和最有成功把握的目標:
「一成不變可不是我的作風」,這是他自己說過的話。無論俾斯麥每一次為普魯士的政策設定何種目標,所取決的因素都是成功的可能性。正如同1866年對抗奧地利和德意志邦國的戰爭,以及1870年對抗法國的戰爭:每一次設定目標的時候都是把可實現性做為優先考量 (按:而不是「該不該做」)。(引文終)
俾斯麥的成功秘訣就是:他總是能夠相當確定他自己「總是會有辦法實現自己的目標」。
然而,這種做法,最危險的是:最後不無可能證明出來,所實現的目標其實並不值得爭取。
PS. 哈夫納說,就建立德意志帝國一事而言,已有足夠跡象顯示,俾斯麥自己曾經長時間懷疑它到底值不值得普魯士爭取。此外比那段歷史本身更加有趣的事情,則是俾斯麥所做出的各種預防措施,藉以防堵建國行動所可能為普魯士帶來的危險,而且他相當正確地看出了那些危險。
或許,這才是俾斯麥偉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