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修女安潔麗卡」剛開始就讓人眼睛一亮,這不像是修道院,而是一所兒童醫院,修女們如同護士,照顧著那些受傷與生病的病童,房間的底色也是如同修女服裝的淺藍,一片柔和。浦契尼曾說這是他最滿意的作品,但常讓觀眾覺得無聊,因為前半部確實沒啥戲劇性,只是一堆修女嘰嘰喳喳,聊聊她們的日常生活大小事。
我想浦契尼覺得這部作品優秀,應該是在音樂上的~這部劇總譜有他最美麗清澈的音符,描寫著那些可愛單純的修女,正如呂紹嘉在演講所說的,「那些女生可愛的小東西」。
這樣純潔而神聖生活的氣氛,是用各種精緻的音樂語法做到的,如能靜下心來好好欣賞,那短笛的鳥鳴,那中提琴&大提琴的金色泉水,低音管的牧羊人曲調,那蜜蜂成群的笛聲…都讓人心曠神怡。呂總監用心調配樂團的演奏達到效果,一點都不無聊。後來安潔麗卡即將要面見公爵夫人前,那些病童都離開了,燈光也暗了,暗示烏雲將來到,這裡燈光的運用就很成功了。我也突然想到~那些病童似乎就是隱喻著安潔麗卡那生病的兒子,她照顧這些病童,就如同照顧心中永遠掛心不下的兒子...
公爵夫人由知名女中音翁若珮演唱。無論扮相或聲調都很冷艷,她也將繼續在下一部「強尼史基基」扮演貴夫人,我也因此注意到兩部劇之間角色的關聯。聽到樂團傳來華格納式的銅管合奏音響,很值得一提的是,這次NSO銅管無論法國號,小號,長號,放炮或音準問題已經好多了,是個很可喜的進步。
然後劇情越來越感人,演唱安潔麗卡的林玲慧雖然不是那種能震懾全場的戲劇女高音,但歌聲充滿轉折與變化,能將沒能見到就失去兒子的悲傷表達的淋漓盡致,那純粹是一位母親的至悲呼喊,她不在乎誰聽到,只想靜靜的結束自己的生命,到天上去陪伴兒子,此時我已經看到附近的女生幾乎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
她急切打開櫃子,此時一堆瓶子摔到地上發出巨響,用調配藥物給病人的手,調配毒藥給自己喝,但當她猛然想到自殺是天主教重罪,不能上天堂時,就只能乞求聖母相助。但這裡有個問題~聖母為何要來助她?難道只是因為她的可憐?當然不是,是因早已了卻世間塵緣,在之前她就已覺得「花開無用」,因為在死後,不會有「花開」的,而「死亡就是美麗的重生」。她早就懺悔自己的罪過了,也不眷戀人生,已做好了去天堂的準備,不然我想聖母也救不了她的...
只可惜導演也並沒重視這部分,導致悲情歸悲情,精彩歸精彩,卻少了這份對人生了悟及自省的意涵,也就沒法與但丁的「煉獄」意涵相連結。最後聖母並未現身,導演安排她的兒子靈魂驚悚降臨,安潔麗卡夙願已償,安心死去。人們常說這齣劇都是女角沒男角,但我終於找到男角了,就是這個「兒子」,我還有點好奇她是不是有混在稍早那些病童裡,偷偷給母親治療呢?要驚悚就驚悚個徹底吧~~
最後一部「強尼史基基」剛開始是由將死的布索一聲大叫,然後斷氣,佈景看起來像是病房,而不是家中,因為有病床,還有檢查儀器。而房間無論天花板與地板,牆壁都是黑白花色,連台上的人衣服都是黑白,讓人覺得天旋地轉,迷失方向,空間更顯得狹小,對應劇情的荒謬特質。
布索的堂妹姬塔一邊「率領」大家假哭,一邊用枕頭把布索壓住,好讓他「死的確實」,長笛短笛吹出的的強尼史基基的機智動機不斷出現,這跳躍式的音階應該不好演奏,在剛剛開幕前就聽到樂團一直練習。大家真的把演技與歌唱都放開來了,尤其翁若珮演唱的貴夫人姬塔,一直讓大家發笑,與前一部公爵夫人的嚴肅判若兩人,這回她落難了,由同一人來演出好像是她對修女安潔麗卡冷漠的報應...
王典演唱的李努奇歐看來就是年輕氣盛的樣子,但服裝有點「痞」了,反應出他對門當戶對這類傳統禮教的抵抗,在他細屬佛羅倫斯的景物及名人時,整面牆都打開了,讓我們能衝破這個讓人覺得侷促的空間,完全配合劇情李努奇歐要這些長輩接受新觀念的想法,看到聖母百花教堂的圓頂就在旁邊,居高臨下看著十三世紀末的佛羅倫斯,因此讓人有我們是在塔頂附近的聯想,果然是有錢人啊~在城市最高的地方,君臨天下。
而演唱史基基的路奇歐‧蓋洛,實在太駕輕就熟了,他已經在歐美演出過這角色好多次了,連模仿臨死的布索也很逼真,聲音變化多端,時虛弱時激動,值得注意的是導演安排布索屍體被放在旁邊坐著目睹這一切,而不是像劇本那樣被拖了出去,這樣難道後來進來的公證人不會認出來嗎?這給了這次演出更多的荒謬諷刺意味。其他的親戚則由國內優秀聲樂家演出,默契絕佳,在吵架時都沒忘了接話。演唱史基基女兒勞蕾塔的李佳蓉,唱的名曲「親愛的爸爸」獲得滿堂彩,這也是這三部曲演出唯一中途鼓掌的段落,事實上精彩的詠嘆調前面已有幾首了…
醫生要回去前強調自己是波隆納大學教出來的,不會醫死人,以世界第一所大學的學生為自傲。而當最後有價值的東西都被分給強尼史基基自己後,親戚們非常不滿,強尼史基基趕他們走,屋內有價值的東西都被搶奪一空,好像在逃難,燈光此時打成夕陽,李努奇歐及勞蕾塔兩位小情侶終成眷屬,也有家產可分,向晚的佛羅倫斯多麼美麗?正是人間的天堂。只是對眾親戚等守舊勢力來說根本就是地獄,隱喻著歐洲中古時代的結束,新時代的開始,佛羅倫斯正是文藝復興的起源地。
所以對喜愛享樂的浦契尼來說,天堂就在人間,至於強尼史基基詐欺遺產有報應嗎?有啊,他被但丁打入了地獄的最底層,足見他痛恨史基基萬分,誰叫他詐騙的是但丁老婆所屬的都拿提家族,簡直活該~但劇作家與浦契尼已經在最後為他求了情,請觀眾原諒,就讓他拿著騙來的遺產,好好的去享樂吧,觀眾一向就是藝術作品的「法官」,若看得開心的話,也該酌情特赦詐騙犯了...三部曲就在這樣歡樂的氣氛中結束,讓大家開懷的走出歌劇院,或許是這位一輩子都在寫愛情大悲劇的作曲家,對每次哭得唏哩花啦觀眾的一種補償吧,很開心我已經領到囉。
文/夏爾克
神級的樂評
這些年來眼看著NSO的成長茁壯、蒸蒸日上,讓人既感欣喜又驕傲!
文學、戲劇、音樂,彼此之間如何相互演繹、到位詮釋,確實不容易。NSO能夠演出浦契尼的三部曲,真的已讓人大開眼界,有了開頭,就有機會在日後精進發展。
而能夠對此發表精闢樂評的夏爾克,不僅令人佩服,也帶領愛樂者深入堂奧!
看你的文章,有點覺得自己親臨現場。
歌劇對演員導演的要求都很高,既要講求歌的水準,演戲亦需絲絲入扣。觀眾也得要事先作功課,才能夠掌握每個轉折。好在你很有心,常常解析作品和演出,讓讀者能一窺堂奧。
你哪來那麼多時間寫這麼長的好文章啊
太佩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