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號 新加坡 / 馬來西亞 【品雜誌】（Prestige Chine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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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方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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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4年，美國政府把印第安人安置在指定區生活，印第安酋長西雅圖（後來的Seattle即以他的名字命名）以莊嚴凝重的語氣，說了一段讓人難忘的話，後來被司密斯（Dr. Henry Smith）用英文記錄下來， 寫成名為《人怎麼能夠出賣大氣》的詩篇。

西雅圖無法理解何以西方人把大地視為是人的財產，拿來作買賣，事實上，人類在大地上生老病死，我們只是棲居大地的過客。在印第安人眼中，植物是人類的姐妹，動物是人類的兄弟，風與溪流是祖先的低吟。

19世紀正值工業革命，現代化的列車正急速奔馳，怎可能“逆着進步走”呢？在西部的白人拓荒者眼中，“糜鹿是我們的兄弟”不過是野蠻人可笑的想法。白人滿腦子只想讓鐵路貫穿整個美洲大陸，他們出動軍隊，屠殺危及鐵路的美洲野牛，僅僅在1871-72年，他們就射殺了859萬頭野牛。一直到1892年，野牛在美洲絕跡，這段歷史曾被拍成電影《與狼共舞》。

百年後回看西雅圖酋長的文字時，我們已不再像那時的白人那般自以為是。我大學時第一次讀到這篇如詩的文字，為之動容。 

古代人仰賴大地、動植物生活，他們敬畏自然中的一切，他們也食用動物，但不像白人為了取得動物皮毛而濫殺，古代人相信人類之所以得以存活，是因為自然與動物神祗犠牲自己，來成全我們。世界各地的原始文化，都有把動物當着神祭拜的傳統。

how can one sell the air （人怎麼可以出賣空氣？）

上圖：電影《與狼共舞》（1990）

上圖：電影《與狼共舞》中美洲野牛被白人屠殺劇照。圖片來源：https://top100project.com/podcasts/dances-with-wolves-1990/

都靈之馬

我想起另一樁哲學史上著名的事件。

1889年，哲學家尼采在都靈，看見一匹老馬被馬車伕鞭打，尼采趨前抱馬痛哭，暈了過去，自此精神崩潰，卧病不起。“都靈之馬”懸案，眾說紛紜，其中最讓我感動的大概是米蘭昆德拉小說《生命不能承受之輕》裡的詮釋了。

米蘭昆德拉認為，尼采是為17世紀哲學家笛卡爾，向這匹馬道歉。

笛卡爾曾經思考一個問題：動物有沒有靈魂？

他是這樣推論的，人類有靈魂與自由意志，這種能力讓我們超越自然與本能衝動，發展出高度的精神文明。

然而動物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一隻被激怒的蜜蜂不知道如何踩剎車，沒有將屁股上的刺螫在敵人身上，絕不甘休。笛卡爾得到一個荒謬的結論：動物沒有靈魂。牠們的行為受本能掌控，可以被預測，比較像機械。自此，西方人發展出一種機械論的自然觀（自然是一部巨大的機器），我們透過理性，就可以預測它們的規律。

既然是機器，當然也不會感覺痛或難過，因此，我們不必為了鞭打一匹馬或吃掉一隻牛而感到一絲內疚。古代莊子認為風是大地的呼吸，印第安人認為風是祖先的低喚，但工業時代之後，風不再對我們泥喃，它只是為了發電。自然從此失去了它的神秘感，也不再值得我們敬畏。

上圖：尼采與都靈之馬 

酒神節

現代化源自近代西方與理性與科學思想的發展，人類漸漸發現自己可以凌駕於自然，宰制萬物，工業化社會一步步把人隔絕於自然，讓我們漸漸以為，自然對我們一點都不重要。

短短幾百年間，人類“逆着自然走”的結果是，許多物種滅絕，出現前所未有的浩劫與破壞。等到耗盡自然資源，極端氣候出現時，我們才驚覺為時已晚。

百年前，西雅圖酋長相信：自然是一張網，人類並不比萬物優越，人只是一縷線，他對網所做的，也必影響到他自己。如今他已然成了預言生態浩劫的先知。

文明無法逆轉，自人類在建築第一座城市之後，就註定了與自然漸行漸遠。古希臘人的酒神節剛好值得我們借鏡，希臘人發展了理性文明後，他們會在每年冬季到象徵理性的阿波羅神殿，慶祝酒神節。

阿波羅象徵理性與文明生活的起點，而酒神則讓人與動物、自然重新和解。據說阿波羅祭壇下寫着「物極必反」，提醒希臘人，文明與自然必須取得平衡。喝了酒後，人又回到了自己的本性，與大地、自然和諧的狀態，藉此提醒人們，即便我們進入了文明，也別忘了自己是自然的一部份。

或許文明困境的解決之道，並不是在自然與科技之間擇一，而是以愛、敬畏自然的科技來取代強調傲慢、征服的科技。

下圖一圖片來源 ：

https://www.pinterest.com/pin/meden-agan--10555380348094691/

下圖二圖片來源：https://twitter.com/vr00n/status/1081457914395705344

祭拜理性之神阿波羅的德爾菲神殿，冬季時就成了酒神狄奧尼索斯的神壇，祭壇上寫着meden agan（物極必反），提醒人們凡事別過度。

下圖圖片來源：

https://www.theoi.com/Gallery/Z12.3.html

Tiger-chariot of Dionysus, Greco-Roman mosaic from Sousse C3rd A.D., Sousse Archaeological Museum

在酒神節，人與自己的自然本性、獸性重新和解。

Dionysus and the beasts, Greco-Roman mosaic from Thysdrus C4th A.D., Bardo National Museum

https://www.theoi.com/Olympios/DionysosLove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