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客的歷史上,有不少大陸讀者志願搬運我的評論,但沒有任何一個人做得比“世界對白”更加努力、專注、持久。我和他協作幾年,覺得他是條漢子,原本希望一直合作下去。但這個博客的經營是絕對非盈利性的,最近中宣部的新管理規則又提升了運行的工作量;剛好他在多年的無私奉獻之後,因職位變動,不可能增加時間和精力的投入,經過一番討論,我們決定將《微博》賬戶冷藏,並視“世界對白”日後的職業動向考慮將其關閉;那也是我在大陸媒體的唯一正式管道。與許多大陸讀者告別,雖然可惜,但應該只是暫時的,到年底我搬回台灣,應該可以重新規劃。現在我想特別對“世界對白”致敬並致謝,希望日後有機會,老朋友們還能重聚聊天。
原本我在《觀察者網》的《風聞》欄,也固定轉發博文,而且看到有趣的議題會留言評論。然而過去一兩年,那裏的讀者水準急速下降,理性討論越來越困難,我對轉發意興闌珊,主要依靠“世界對白”代爲轉載。在上個月的訪談(參見前文《學術界的假大空》)之後,我再一次公開得罪了中國的科技學術界,而行内利益相關者造謠抹黑卻是中國學術人的傳統技能(包含台灣;我在年輕求學階段只有一點小小的知名度,也被某神童的教授家長有意造謠中傷過,所以對舊中國的醬缸文化頗有反感,後來選擇不回台灣)。我隨即注意到在《風聞》上發文的負面反應越加惡劣,有關緬甸政變的簡短純事實敘述,居然也招來批評,說我迷信美國的宣傳教條。我是華語世界對美國的宣傳洗腦,批判最早、最深刻的人,這樣徹底顛倒是非的謠言,固然離譜,但今日社會中倒也常見;真正讓我吃驚的,是《風聞》讀者群一面倒地支持這個謠言。如果我繼續在《風聞》發文,徒然為有心人創造散佈謠言的機會,所以只能停止。
去年我寫《歐系文明的起源》來批評“西方僞史論”,本來就是因爲看不慣這類自欺欺人的謊話。《觀察者網》的編輯是明白事理的(所以我仍然不排斥在《首頁》發表文章),已經盡心盡力想要端正視聽,昨天還發表了《證明西方“偽史”是文化自信嗎?》。但是普羅大衆先天極度愚蠢;在那篇文章下的典型高贊留言是像“就想知道亞里斯多德留下的350萬字著述,需要多少隻羊的皮來書寫”。博客的老讀者應該能一眼看穿這種論述的問題何在:一個理性的辯論,要提出新論點作爲佐證,事先查證事實、檢驗邏輯的責任在於提出的那一方,亦即我一再强調的Russell’s Teapot原則。這是因爲世界上的論點有無限多,正確的真相卻只有一個,因此隨機挑對論點的機率是零,那麽沒有事實和邏輯支撐的論點根本不應該納入討論。在這個案例,亞里斯多德的著作到底有多長、寫了多少年、所需的羊皮紙有幾張、當時希臘的一塊羊皮可以削成幾層卷軸、年產量是多少等等數據的搜尋和分析,責任都在提起這個話題的人,否則既蠢又懶的人也可以不斷找新的半吊子論點,憑空創造出無限的闢謠工作量來淹死理性論述。這正是陰謀論充斥現代社會的主要機制,在乎真相的知識分子不可不察。
我在幾年前,也曾因爲無暇應對噴子群衆而離開《超級大本營》軍事論壇。可笑的是,《風聞》最近還有讀者留言說,夫子有教無類,代表著儒家尊重群衆的意見;這點我已經解釋過了:“有教無類”指的是社會階級,不是學習能力和人生態度。對既蠢又懶、卻非要起鬨傳謠的人, “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 才是合適的評論。
【後註一】雖然不是特別切題,但正文裏的確提到愚蠢謠言,所以將就在這裏簡單談談昨天的另一件新聞,亦即美國聯合航空的一架波音777客機,在Denver市區上空出現引擎故障的事。英美媒體廣汎使用“Uncontained Failure”、“Scattered engine parts”、甚至“Explosion”等等驚心動魄的字眼,等到被港臺媒體翻成中文,更加成爲一齣死裏逃生的大戲,然而實際上這更適合做爲一個媒體過度娛樂化、民粹化和愚蠢化的案例。
爲什麽這麽說呢?因爲那些描述字眼都是謊言。這次的引擎問題,在於全加力起飛的過程中,風扇葉片斷裂(從客機乘客所拍的視頻就可以看出),使得低壓渦輪轉軸旋轉不平衡,產生巨大的震動,這個震動把引擎的包殼(Cowling,或譯“整流罩”)震碎了,露出了引擎本體,而且造成機油泄漏,隨即在引擎外殼(Casing)上起燃。雖然駕駛員在幾秒内就關機,但200節左右的空速代表著强風仍然繼續驅動風扇旋轉,於是引擎還是有(較小的)震動,機内也會繼續聽到噪音。可是,1)引擎外殼依舊完整,風扇碎片並沒有將其擊穿,所以這個故障不是“Uncontained",也沒有損害到Mission Critical的機翼或機身;2)從空中飄落到市區的碎片,全都來自Cowling(照理説斷裂的風扇葉片應該也掉落了,但至今沒有找到)。Cowling並不是引擎部件,而是飛機部件,原本設計上就不是Mission Critical,出事的引擎主體保持完整,引擎和Pylon之間以及Pylon和機翼之間的緊固件即使在强烈震動之後也沒有失效;3)根本沒有爆炸,連“Engine fire”都很勉强,這是因爲引擎起火一般指的是燃油在引擎燃燒室之外的地方燒起來了,這次機油在外殼上發生幾點火苗,並沒有產生高熱、進一步摧毀部件或甚至機翼的危險(這個尺寸的渦扇引擎,機油容量在20公升左右,全部燒光了也沒有多少總熱量)。
總結來説,引擎的確是故障了,但風扇葉片斷裂是極難避免的製造難題,所以所有的渦扇引擎在設計之初就仔細考慮要能承受這類意外。這次事件中,這些設計完全成功,飛機和乘客都沒有任何實際危險,之所以吸睛,只不過是現代人手一機,又發生在市區低空,所以各種角度拍攝的許多視頻立刻被傳送上社交網絡罷了。乘客不懂航空發動機還情有可原,所謂主流媒體請來自稱是專家的評論員也胡説八道,就真是世風日下了。
【後註二】有讀者送私信給我,說從《風聞》退縮是親痛仇快的決定。我的回答是:
我爲了指出中國學術界的腐敗,可以耐心寫了五年的伏筆,才正面出擊;“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我的志向在於給予國家、社會、乃至全人類理性的建言,教育年輕知識分子只是附帶的工作。《風聞》這群人還真無關緊要,他們造謠傳謠純粹浪費大家時間、消耗我的公信力。如果你在乎他們的言論,那麽和這些人糾纏搏鬥首先是你自己的責任。
30樓
整個社會的正常運作,總要靠人民之間相當的信任才行。美國以前有量販店,對顧客不滿意的退貨,來者不拒,因為相信無恥的人不會多到難以負荷,但結果就被亞洲去的人搞到難以為續--就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免費商品(如電視、冷氣之類)。美國的道德教育就靠一本聖經和榮譽感。這些中國原來也有的東西在中共文革之後,喪失殆盡。再沒有恢復之前,只能靠政府嚴厲執法,如新加坡一般。這是很花成本的,但非常毀壞後就要有非常建設才行。
我自己從來不會去無端退貨;事實上,剛來美國在哈佛看到這種行爲,台灣人和美國人都有,並不覺得是亞裔的專利。
中國人“民族性惡劣”的説法,我批判過很多次了:基本上農業社會的習慣,放在現代工業社會,當然不合適。要改變,也不能指望老一輩人學習新的行爲模式,只能等他們被新一代取代;政府施政强調誠信,嚴懲詐騙、佔便宜的行爲,則是教育年輕一代的重要手段。
王孟源 於 2021/03/22 03:28回覆自由市場在腐化之前,成功是90%的運氣、10%的努力;在腐化之後,成功是90%的家族財力、10%的運氣。我想後者才是更嚴重、更不合理的現象。
留下前後空白,以突出留言,違反博客的格式規則,警告一次,再犯拉黑。
王孟源 於 2021/03/22 03:07回覆關於精準扶貧我有一個想法,幾乎所有國家都有社會福利政策設計的漏洞和死角,導致30樓所說的「搶、占、騙」本質問題是對整個資本主義社會體系和運作機制不夠了解,沒有法提出有效率的制度設計,要了解貧困產生的原理和機制才能根據一些「原理」來設計的個系統,這就是像系統工程師要解決問題一樣,如果不對基礎物理學有了解設計任何科技產品都是不可能的,一定有漏洞,比如說各國政府官僚常常看到某一些具體的貧困現象,然後根據這個表面的現象去設計一個治標不制本的「社會安全網」制度來解決,但是所有設計過來的制度不管有多精準扶貧,都會碰到兩個問題,1.根據某一些邏輯來認定那些人是貧困戶,在進行書面審核不去了解具體原因會經濟學原理甚至是家庭環境,但是就像法律一定會有漏洞不可能面對各種情況,好比設計出來的程式有漏洞一定會被有心人利用以外,2.如果政府用主觀標準來認定直接現場去看他不可能1對1一天24小時站在幾百萬個貧困戶門口這是低效率的,不用法制化解決也會造成人治國家拉關係的特權群體無法幫助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比如說假設政府用所得和資產低於一定標準的邏輯來認定,有可能有人一樣可以鑽漏洞把自己所得搞很低 資產用千奇百怪的方法脫產然後騙領補助,而有些貧困戶因為資訊不發達無法上網反而沒補到,而且光看所得和資產這兩項還是會有問題因為忽視背後家庭因素、制度性因素等等,比如父母家暴、制度性歧視、教育私有化、房地產私有化等等等,因此最近才有人提出無條件基本收入制度UBI,因為派人監督、標準認定、審核、和具體環境的變化都有千奇百怪的漏洞造成低效率,各位很難懂,我舉一個台灣的例子,台灣有一些菜市場的菜販1個月收入8萬多台幣還有房地產,但是每個月能領1萬7000元北市低收入戶補助,因為台北市政府認定查不到他任何所得和資產,而不動產低於740萬就可以領補助符合資格,但是還有一些老人都沒收入無房子無存款無退休金年輕時父母還是是月光族,三無人員,因為有幾個兒子計算虛擬所得而領不到任何補助,但年輕人只領基本工資2萬多台幣高一點的收入卻要繳房租+養父母
王兄對「精準」扶貧的理解非常正確,我同學提到扶貧工作中有兩種情況很難辦:
1. 通過各種方法擠佔扶貧資金,歸為:搶,佔,賴。所謂:“搶”,就是通過各種關係爭奪扶貧資金,“佔”,虛報貧困戶和人口(跟民國時期國軍將領普遍「吃空額」差不多),“賴”,就是一些貧困戶,天天來你這裡要這個,要那個。
2. 貧困戶自己放棄「進取」,他就不想過好日子,也不想幹活,就喜歡「到處流浪」,這種最難根治。這些人口裡一直說你們好,從不說你的壞話,但是就是不願意改進。而且每一個村鎮,總有幾個這種人。
刁民和懶民怎麼辦?任何一個國家都有吧?中共最終的底線是,這些人不能被餓死。
另外一個問題,是「詐騙」行為。
中國最主要的治理團隊,工程師出身的人比例高企,但是仍然有相當一批文科生在一些主要崗位,這批人是各種騙子的首要攻擊目標。王兄舉的這幾個例子,基本上都是這種情況。
中國的縣鄉鎮一級官員,師範生(來自教育戰線的)是主力。一旦到了省部級,那絕對是精英裡面的精英,出錯的機率就大幅減少,但是仍然有不少嚴重錯漏。
票選民主制下,選出來的治理者,多數都是能說會道的律師,治理手法和細節差異非常大。
大政府(比如中國)和有錢的資本擁有人一樣,因為手裡資源多,肯定也招騙子光顧。以澳洲的Parker家族為例,老Parker去世以後,騙子們奔走相告(他們知道James Parker是個二世祖),因為他們的機會來了,結果二世祖的Jams沒搞幾年,連續投資失敗,家族資產迅速跌出澳大利亞的前50位。
中國的騙子們也不差,他們也會針對那些對科技和經濟認知有限的官員設置陷阱,能不能躲得過去,就看這些官員們自己了。
中共連續12年(2008-2020)的「扶貧」,也付出了慘重代價。
1. 派往村鎮一級的基層黨員接近300萬人,佔總共9000萬黨員的比例,接近3.4%。我自己一個高中同學,她是一個小學的副校長,也被派往一個鎮扶貧5年(任扶貧副鎮長)。
2. 村一級的駐村幹部,幾乎都是大學生黨員。誠如這裡的某一位仁兄所說,這些人將來會逐步成長起來治理各級地方。這對中國非常重要,按照中國的政治倫理,沒有基層治理經驗的人,根本不可能被選拔擔任高一級的領導崗位,保證了中國的基本治理團隊,對國家基層有基本理解和情懷。
3. 據我的參與扶貧的同學說,過去12年,倒在「扶貧」路上的基層黨員,超過1700人(不完全統計)。如果說「扶貧」是一場戰役,那麼這是繼70-80年代中越邊境戰爭以後,和平時代,戰損最嚴重一場戰役,陣亡了超過一個團。
在去年抗疫前線的基層黨員和幹部,也有好幾十個倒在了崗位上,去年中印西部邊境衝突中也陣亡了4位解放軍官兵。
這些東西,不是那些待在象牙塔裡的學者和只會指指點點的公知們能夠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