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某君閱讀前篇《 銘記流言板 (183C) 慈禧太后的建設「社會主義」》一文後﹐覆語略謂﹕「論文結尾好端端就硬生生地『根據毛澤東思想﹑根據社會主義』起來，確實有些突兀，兄之感慨，終於瞭解了。政治洗腦的影響力之大可見一斑，臺灣當年亦有此情形，還好沒有發展到鎖國的地步，可以和外國交流，因此影響沒有那麼嚴重。多謝分享歷史片段。」乃有此文再覆之。】

吾兄提到「政治洗腦」。

我個人雖然懷有對中國大陸「好端端就硬生生『根據毛澤東思想﹑根據社會主義』起來」之現象的憂慮﹐但我也了解經過幾十年的殘酷政治鬥爭的極端破壞﹐人心的療傷也許要經過長時間﹑一個世代﹑甚至 2 個﹑ 3 個世代才能復原。在這種了解下﹐就可以感覺到中國大陸在各方面相對的開放與進步的幅度是非常非常大的﹐使人們相信量變終會轉為質變﹐而不相信會走回頭路而忽然又狂發「政治洗腦」病﹐又搞鎖國的強迫性全國政治洗腦運動。

再就中國大陸與台灣的政治氣氛現狀稍做比較﹐當然是急就章式的﹐因為場合篇幅之限。

有的媽媽會常年對女兒進行一番「嫁得金龜婿」的洗腦。賈政對賈寶玉﹐只要父子見面﹐就有一頓「求取功名」的洗腦。比爾 . 蓋茲不時強調﹕「 微軟距離破產永遠只有 18 個月 」也可以看做是對管理階層的洗腦。

別的洗腦﹐範圍有限﹐影響有限﹐有時甚至不一定不好﹐像比爾 . 蓋茲的。

但政治洗腦﹐是所有洗腦文化中最可惡﹑最可怕的﹐因為以政權之力張羅﹐人民極難身免﹐且有株連 10 族﹑禍及 5 代 ( 一家活著的都算 ) 之凶。

連「民主」社會﹐亦不乏見政治洗腦的「雄心壯志」。最惡名昭彰的就是希特勒納粹黨的「民主崛起」。

大家知道﹐希特勒掌握大權之前﹐德意志已是行憲多年﹐國家領袖由人民直接選出的國家。希特勒不是靠政變﹑也不是靠打游擊上台的。他是地地道道靠民主選舉發跡的。他與他的納粹黨初始所獲支持很低﹐也是靠他全國「飛透透」﹐才由百分之 10 幾的支持率升到 20 幾﹑ 30 幾而最後當上組閣的總理。結果幾年之間就對人民政治洗腦成功﹐毀棄憲法實行法西斯獨裁﹐最後釀下滔天之災。

大家也知道菲律賓在馬可仕掌權之前﹐已是總統一任四年﹑最多連任一次﹑國會由兩院組成﹑把美國憲法照搬﹑並成功和平地 5 次按時民選總統之遠東首屈一指的完全憲政國家。結果﹐馬可仕就有辦法讓人民相信應該改變憲法讓他連任 20 年總統﹐把一個經濟﹑政治水平曾經都在台灣之上的國家弄得破敗不堪。

又比如美國自 1990 年代由前眾院議長金瑞契帶起的所謂「新保守主義 ( neo - conservatism ) 」﹐風起雲湧﹐在各個領域〝推銷他們的理念（洗腦的代名詞）〞﹐到布希選上總統而登峰造極。

除了「華氏 911 」這部電影的反布希內容﹐多則有關新聞報導﹐ 2004 年總統大選前﹐ 美國人 點閱加拿大 移民 當局網站的人數每天約 2 萬人，大選結束﹑布希當選連任的第二天，一下子增加到 12 萬。 50 年代，非洲裔 美國人 紛紛 出走 法國是為抗議種族歧視。十多年後，年輕人 移民 國外是為逃避服兵役，躲避越戰。現在，成千上萬甚至更多的 美國人 計劃逃離自己的國家只因為 布希 連任。由於害怕報復，一些人正在私下計劃著自己的逃離計劃。佛羅裏達的一名不願透露姓名的記者說：「在一些地方最好不要談論政治。」這些年﹐美國人家庭成員﹐為了政治意識形態之不同﹐挺布希﹑厭布希而致失和的事例﹐屢見不鮮。

不過﹐前後 10 幾年而已﹐隨去年 11 月期中選舉共和黨大敗﹐「新保守主義」的洗腦運動受到遏阻﹐或可再起﹐至少要暫停一下。

可見﹐民主開放也不能絕對禁止政治洗腦﹐只是民主開放的成熟程度與政治洗腦之發生機率及其主宰力的強弱久暫成反比。由這一基點﹐來比較台灣海峽兩岸的「政治洗腦」﹐可能比單獨只看一岸﹑只論一岸會有不同的領會。

你們也許去大陸次數比我多﹐甚至住在那裡﹐所知更多更深。

我自己這幾年四進中國大陸﹐不可能無動於衷。見識到富麗黃浦灘﹑西湖秦淮優雅溫柔鄉﹑北京千年故都風華﹑西北關中漢唐舊地氣勢﹑雲南廣西山川土著人物﹑四川湖北內陸風貌及三峽大壩工程。 3 次是赴台隨旅行團走﹐一次是個人獨自行動﹐停留時間不長﹐絕對談不上什麼深入了解﹐只有肉眼觀察。

上海﹑北京﹑杭州等大都市內的富有地區與居民物質生活似不低於台灣的一些都市 ( 尤其夜生活 ) ﹐但大陸內陸民眾平均生活水準 ( 不必經過學術調查研究﹐肉眼即見 ) ﹐跟台灣﹑美國相比﹐還是苦的﹐但總的來說﹐人民追求生活改善的活力和行動的自由度與過去高壓時代比﹐是有天壤之別的。連我之前提到的那位「異議人士」教授﹐他自己都對我說﹕「現在開放自由多了。只要不是公然跟政府硬幹﹐大家現在在這旅館大廳就是罵政府幾句﹐也不用擔心會被跟蹤﹑上報告﹗」

台灣不也是這樣演變過來的嗎﹖

那次到上海﹐我自己站在黃浦江邊寬敞漂亮乾淨的觀光步道上﹐望著林立浦東的一片現代新穎工商大樓景象﹐腦海裡對應著歷史上出現的租界公園「華人與狗不得進入 ( 與華弱洋強有關﹐也與華人欠缺公德心有關 ) 」的告示牌﹑日本軍閥的南京大屠殺﹐國共內戰的難民﹑文化大革命的千萬人頭落地。這時一位衣著合度神態悠閑﹑帶著孫輩出來散步的當地長者﹐走到身邊﹐跟我自由閒聊 ( 周圍絕對沒有特務﹑紅衛兵 ) ﹐ 他主動聊到統一﹑臺獨的話題﹐對於我的含有對「中華人民共和國」之異議觀點﹐數次不帶勉強的頷首示意﹐我想他即使不是完全同意﹐亦表接收了一種訊息。在江水碧波﹑白雲藍天下﹐我心中有今夕何夕之感﹗

當然﹐我個人的肉眼觀察﹐可被視為一人一事的管見﹐不具普遍性。但大家已經知道或親身經歷或可以找到的許多其他例子﹐標誌中國大陸一種開放的趨向。我再舉柏楊捐贈手稿給北京此一特別事例﹐多少可說明開放趨向之存在 ( 當然﹐任何趨向並不能確定終何所止 ) ﹐且會繼續存在﹐以供思辨﹕

【

柏楊前些時候決定﹐將其近千件手稿文物捐贈給北京的中國現代文學館。屢向柏楊「爭取」改變決定﹐將手稿文物留在台灣的台北官方文化機構﹐對柏楊的決定深表遺憾。可見柏楊的手稿文物並非沒有價值的。

柏楊 ( 郭衣洞 ) 是寫「異域」這本書的作者﹐是所謂「白色恐怖」時期敢於批判國民黨政權的「人權鬥士 ( 這點﹐李敖很有「異議」 ) 」﹐是當今民進黨政權的總統府有給職資政。

所以﹐也許柏楊是「統戰」的好對象﹖

但柏楊卻是批評中共政權﹑毛澤東最不留情者之一。他在過去這些年數訪大陸後寫的文章中曾說﹕「毛澤東是一個空前偉大的戀屍狂﹐他摧毀了中國人所有的尊嚴﹐使中國人長期貧窮所產生之卑屈性格﹐雪上加霜」﹑「恢復自尊需時較長﹐僅富不夠﹐更要有教養 – 這就是毛澤東留下來的悲慘世界」﹑「不是每一個做出嚴重破壞行為的都是戀屍狂﹐但毛澤東是﹗他下令毀滅的事物﹐跟他說出的理由﹐不成比例﹗他恨全體人類﹑恨道德﹑恨誠實﹑恨人格﹐渴望核子大戰」﹑「戀屍狂對一切死的﹑腐爛的﹑病態的﹐都會感到一種強大吸引﹐產生激情﹐把活東西變成死東西﹐把完整東西變成碎片的激情﹐為破壞而破壞﹑為毀滅而毀滅的激情」﹑「戀屍狂患者亢奮的內分泌﹐產生一種撕裂活人﹑組織﹑友誼的衝動﹐無法自我克制」。

今日﹐毛澤東還是中國大陸億萬人心中的偉人﹐還是中共政權的「神主牌」﹐還躺在天安門廣場南面毛澤東紀念館領受人民的日日瞻仰。有誰罵毛澤東比柏楊還痛快淋漓﹑冷嘲熱諷到家的﹖

最動人的是﹐當陪柏楊參觀天安門的一位共黨高幹問要不要去明十三陵時﹐柏楊說﹐明朝的皇帝還聰明﹐選在荒郊野外﹐盜墓扒墳的都嫌遠。這位高幹竟表示﹕「毛紀念堂將來還不是『一扒』」。

共產黨收集資料的功力﹐絕對比李敖還偉大﹗不會不知道柏楊的「恨戀屍狂」。把柏楊這樣一個「恨戀屍狂」的手稿文物﹐「爭取」永久存放北京文學館﹐供民參觀﹐與其說是為了「統戰」﹐還是說明了一種開放的趨向﹖

布希應該不會為了統戰而「爭取」在華盛頓存放﹑展覽賓拉登的手稿文物 ( 當年﹐賓拉登是曾經美國 CIA 大力扶植的 ) 。

就算是「統戰」﹐甚至供展文物也將經過濾﹐中國大陸官方文化機構主管高幹﹐不識柏楊「恨戀屍狂」真面目﹐爭取存放其文物手稿﹐將來不怕「戀屍狂復活復仇 II ﹐ III ﹐ VI . . . . . 」恐怖劇情再隆重上演嗎﹖

】

現在反過來看台灣﹐有了民主的形式﹐卻不建立真正的民主自然融合精神。執政者亟思以政權之力強行政治洗腦﹐推動「正字標記」的蓋章運動﹐在各方面事物上﹐不時好端端就硬生生地「愛台灣﹑認同台灣﹑本土化﹑外省政權﹑去中國化」起來﹗加蓋一個「愛台灣」﹑「本土化」的戳記﹐等於保險卡﹐才能免去「台奸」的帽子。這是民主最深的墮落﹑最大的欺騙﹗

我想再說一遍﹕

【

就算有所謂「本土」文化﹐在民主開放的社會裡﹐「自由開放」這個特質本身永遠就是一個最高﹑最大特質的文化。一切其它的文化特質均必須在不違「自由﹑民主」這一最高價值原則下自然﹑平等地運作﹑發展﹗絕不可偽造一種「特定的文化特質」超越「自由﹑民主」這一最高原則之上而被人為地賦予政治性（既無現實性﹐亦無前瞻性）的「優先地位」﹗

一個開放的社會﹐文化皆是在人與人之間自由吸收﹑放射﹑融合的。比如台灣飲食精緻好吃﹐不但西洋味﹑東洋味﹐尤其更重要的是台﹑客﹑川﹑湘﹑粵﹑江﹑京﹑豫．．．無味不有﹐依我個人看﹐是世上無出其右的。請問這是「本土化」還是「外來政權化」﹖還是根本別去說這是什麼「本土化」﹑「外來政權化」﹐而是「住在台灣」的聰明人自然融合各地飲食文化而創造出來的高品質烹調藝術文化﹗近年我到過好些大陸鄉村遊玩﹐台灣南部﹑東部一些鄉下的生活情調和他們近多了﹐卻反而和台北市﹑高雄市差遠了﹗（不信者可以自己去大陸福建走走瞧瞧﹐免得被我騙了﹗）

】

我知道﹐存在一種說法﹐認為台灣再怎樣野蠻的民主﹐也比中國大陸極權專制的文明要高級。

各位當中做過老師的可能沒有﹐有大概也是做大專的老師。我也做過大專的老師﹐不過做那種老師﹐對學生的成敗不大縈繫於心。但我做過中學的老師﹐不管多差的學生﹐看到有進步﹐就很欣慰﹐即使成績由 0 分進為 10 分﹑ 20 分﹐再進為 20 ﹑ 30 分﹐再升到 40 ﹑ 50 分﹐由 50 分進而 60 分﹐都覺有收穫。反之﹐如果有學生從 90 幾分掉到 80 幾﹐再掉到 70 幾﹐雖然仍屬 A/ 甲等﹑ B/ 乙等﹐難道不會想出了什麼問題嗎﹖

各位當中如果沒做過老師﹐但是當父母也一樣﹐對於孩子學業的進步﹑退步﹐豈不也如是觀﹖當然﹐孩子的成長有許多方面﹐學業方面不一定是最重要的﹐舉學業數字為例﹐只是因為比較具體。有哪一個父母看到孩子學業成績由 20 ﹑ 30 分升到 40 ﹑ 50 分﹑由 50 分進為 60 分而大悲哀﹖看到從 90 幾分掉到 80 幾﹐再掉到 70 幾而大歡喜﹖

我覺得中國大陸在開放自由方面﹐現在也許只能算是及格或勉強及格或快要及格﹐但跟過去比是大大地進步著﹐而且沒有理由會不再進步到出現一種現在台灣所有的選舉制度﹗大家應該記住﹐小小台灣過去也沒有真正的民選政權。嚴格說來﹐我個人認為台灣現有的民主還未完全脫離第三世界的民主水平。而台灣雖在 10 年前建立了民主的外在制度﹐內在支撐的民主精神卻就在 10 年間不斷消蝕。

我們當然不必想到希特勒的納粹德國 ( 惡人惡行也有能力規模等級高低之分的 ) ﹐ 但台灣的民主狀態﹐退步而為馬可仕菲律賓﹐絕非不能﹗豈無可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