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述ㄚ頭小弟的人生~原文發表於「2010 世界公民人權高峰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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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生命都是一個奇蹟,不管他的成長是正常或異常,都請您用尊重的心對待他!~
我今年38歲了,可是我知道在別人眼中我一直只有十幾歲,不僅因為我的長相,還有人們所認可的 EQ 指數,我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孩!
這三十多年來,我知道我一直都是您跟爸爸心口中的痛。九個月大的那一場病,不是我們貧窮人家可以面對的!
因為高燒不退和不停息的哭鬧,您和爸爸慌了手腳,抱著我不停地尋找願意看診的大夫,在通化街的小診所裡,老醫生搖了搖頭告訴您:這是腸套結,要趕緊送往大醫院,這一百塊錢給你,趕快坐計乘車帶著小孩去台大!
38年前的一百大元對我們家是多麼大的恩惠,而這一百元,也或許是因為老醫生的善心,讓我揀回了一條命,但我一生多災多難的人生也因此開始!
您和爸爸打從走進大醫院開始,就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佬,完全亂了方針也沒有一點主見,更不知道大醫院是個怎麼回事,只知道老醫生說這個地方可以救回你兒子。
才九個月大的我,一到醫院就立刻被灌腸,從早上折騰到下午,您在玻璃窗外不停地看著小小身軀的我,肚子不停地被灌入石膏泥,經過好幾個小時的對待,您望著玻璃窗內的我肝腸寸斷,之後的景像讓您和爸爸一直搞不清楚狀況,到底在我身旁的幾位白衣人士是何方神聖?是醫生嘛?是護士嘛??還是實習生???一個個都像剛畢業的小夥子般,而每一個都像玩耍似地在我身上玩弄著,談笑風生地操弄著針筒和手術刀,在我的手筋和腳筋上切割著,一刀刀在我小小四肢上劃出了血口,之後又用針筒在我額頭上注了一針,再用白色貼布將傷口覆蓋著!不知過了多久,一位護士出來了,告訴您要立刻開刀,要先繳保證金,但開完刀後不保證一定能活!當下爸爸的第一反應是:既然不能活,幹嘛要開刀???而站立一旁更年輕的護士卻蹦出一句話:已經送進開刀房了!您和爸爸聽完傻眼,在護士要求下簽立了「切結書」,但當時的您和爸爸卻是身無分文的,僅有的幾個現錢連掛號費都繳不起,就在一陣忙亂與慌張中,爸爸走出醫院籌錢去了,而您失了神似的,對著手術房望眼欲穿地,一方面擔憂我的狀況,一方面又要想著爸爸能到哪兒籌錢??
過了很久很久,好似一個世紀般,一位年輕醫生出來了,手上拿了一個小小玻璃罐,面有得意地對著您說:你看你看,這是盲腸,我連盲腸都順便幫你拿出來了!當場的您不知如何應對,只是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醫師,而只有在事後您才知道,原來這醫生是來跟您要紅包來的!
當天爸爸湊出來的三百元只夠支付血牛的買血現金!為了看顧我,您在醫院待了一個多禮拜,每天從早到晚都看著醫生護士的冷眼對待,病房裡的兩個病床,尤如人間冷暖的兩個天地--隔壁房的小女孩跟我一樣的病情,可是每天都有好多好多人來探病,每天都有不同的小禮物給巡房的醫生和護士們,這樣的境況,讓您每天都有如坐針氈般,而當您看到住我隔壁房的小女生都已經出院了,隨後又進來了一個同樣病情的小男孩後,看到這情景,您慌了,因為爸爸仍湊不出錢來支付我的醫療費用,就在那天下午,您和爸爸瞞著院方偷偷將我帶回家了!
回家幾天,您只能用最土法煉鋼的方式看顧我,而內心裡仍是罫礙著醫院會如何來追討我的醫藥費用,終於,爸爸收到了醫院寄來的信件 -- 一張帳單,是的,是一張催討醫療費用的明細表,白紙黑字上僅載明限期付清,看到一串如天文數字般的金額,您知道這事情不好處理了,找了鄰里的耆老和醫院交涉,多虧了鄉親們的幫忙,終於把那一筆費用繳清了,而您和爸爸為了還清債務又開始了不眠不休的工作!
隨著我的年紀漸增,您發現我的表現一直跟同年齡的小孩不一樣,都已經七歲了,為什麼我還不會說話?是聽不到嘛?還是有別種因素??這幾年因為某個長輩的話語:唔要緊!家族裡嘪有長輩是到七、八歲才開口!就因為聽了長輩的話,您一直不疑有它,眼看著我的入學年紀就要到了,您終於發現事態的嚴重,在大安區公所眷村叔叔伯伯的協助下,我們找到隔壁鄰的一位特教徐老師,在徐老師的建議與關照下,我順利進入了光仁國小啟智班就讀。
為了讓我有機會受教,為了讓我能有正常的學習,您和爸爸得馬不停蹄地一直打工、一直工作,因為私立小學的學費是如此地昂貴,還記得那時您拜託校長讓我們能分期繳交學費,在那個年代裡,什麼是分期付款啊!終於也在徐老師的協助與請託中解決了學費問題,但我知道這些費用都是您和爸爸一點一點掙出來的,每到繳交學費的日子,姊姊就會背著我走到學校拿錢給老師。
在光仁國小啟智班的三年期間,開啟了我與人們的第一次接觸,也漸漸讓您知道,原來我的狀況是如此的不好!在啟智班裡,老師們一直不知道如何和我應對,因為我還不會說話,對於一切反應,我都是用最原始的方式回應,而您一直忙於工作賺錢,對於學校的一切,您並沒有多餘的心力過問,此外,您心中是有著自卑感的,您也一廂情願地認為我在學校應該會得到好的照顧。直到發生兩件事,您才知道原來我在學校的狀況不是如您所想像的:一次不知何原故,早上雖然有搭校車出門,但我竟然又折回來了,那天是下著滂沱大雨,但是我卻拎著雨衣滿身濕淋地走回家。
您不解,如果不用上學,為何校車沒有送我回來?為何校車上的司機和老師沒有為我穿雨衣??一次更慘,下課後搭著校車回家的我,竟然是右手捏著滿手鮮血的左手衝回家,而這還是鄰居阿姨看到趕緊將我送到醫院做緊急處理,縫了十多針。我的左手像是被利刃割到般幾乎見骨,看到眼前的我,您的淚不停地飆出,當下您真的忍無可忍了,馬上打了電話給學校,電話那頭的老師聲音比您還大,校方回應說是我自己不小心,因為緊急煞車時沒抓穩而一個劍步地撲到司機旁,剛好左手整個按到一塊鐵片上,而校車司機和老師當場傻眼,也完全管不住我,才會任由我鮮血淋漓地衝回家!
在學校的這三年,您終於瞭解不能再讓我這樣長大了!在我九歲時,我們又回到了台大醫院,因為必須知道我的身體狀況,但院方所給您的回答竟然是:因為年代久遠,您們家小孩的資料早就銷毀了!在徐老師的照顧和指點下,您慢慢知道身心障礙兒的名詞了!小學四年級我轉學到大安國小的特教班,也開始戴起了助聽器,在學校的三年時間,應該是我最開心的歲月,在這兒我交到了不少好朋友,雖然他們也是人們口中的遲緩兒,可是我跟他們有許多的交集,而最重要的是,他們都願意跟我做朋友!
國小畢業後,也是我封閉自己的開始!我不知道為何我只能跟一群正常孩子在同一個班級學習,我也不知道為何我只能被分配到芳和國中,只知道您曾經找過校長要把我轉到特殊學校,但似乎因為沒有門路而一直無法成功轉校。
在這三年裡,我的脾氣變壞了,我的個性變糟了,我變得更無理取鬧了!我也有過一段叛逆期,雖然我無法清楚傳達我的想法,雖然我講的話只有少數人聽得懂,但還是有一群跟我同年或比我大的人願意跟我在一起,只是他們都會跟我要錢,但是我還是很樂意拿錢出來,而他們也會帶我到一些地方去玩耍,只是不知為何,我最後總被警察先生帶到警局裡,而這樣的情境讓您和爸爸傷透了神,也哭泣過無數次,也因為這樣的事情重覆的發生,您一直不停的跟我說不要跟壞朋友在一起,但是我完全聽不進去,因為只有他們才是願意跟我在一起的,朋友!
隨著我的年紀愈來愈大,我漸漸明白自己與正常人不一樣了!我開始安份地接受您幫我做的一些安排,像是到新店的育仁訓練所接受身心障礙者的職業訓練,在那兒的老師對我非常好,我開始學習鉛字排版,對我這樣的智力來說,剛開始真得很吃力,但因為這兒的老師和同學們都會互相鼓勵,於是我學習起來是很快樂的!原以為未來的我可以跟老師一樣靠這行吃飯,但事與願違,電腦的發達取代了鉛字排版,於是我的第一項技能無用武之地了!
之後我輾轉進入了陽光基金會,開始和一群顏面傷殘的朋友學習洗車!在這兒,我開始接受正規團體的社會生活,也開始更大量的與正常朋友們接觸,其間有過快樂,也有過不舒服,有過生氣,也有過歡喜,因為這兒也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們,而很大的不一樣是,這兒有社服經驗的社工姊姊、阿姨和長官,與他們的接觸讓我有很愉快的經驗!
一路工作到現在,雖然我也曾經製造過麻煩,也曾耍過性子,但我一直都是個在工作崗位上很認真的好小孩,冬天值大夜班,連續好幾個月,我沒有一句話,雖然最後要求姊姊幫我跟站長換班,那是因為我的身體吃不消了;改換早班,四點半鬧鐘一響,我一定自己起床,準時到工作現場;這幾年我也學會玩電腦,雖然是大家口中的電動玩具,但我可以不看所謂的秘笈而打到最後一關,我也開始學會以前從來不會的ㄅㄆㄇㄈ和鑑盤輸入;我有習慣性的大聲自言自語,但只有在自己的臥房裡和洗澡時,而那是我和自己溝通的一種方式;我知道我還不習慣和陌生人講話,但是我已學會保持禮貌和表達基本的回應。
我今年38歲了,我開始知道人的年紀會變老,因為爸爸今年已經七十歲了;我也開始知道小朋友會長大,因為哥哥的小孩也滿一歲了。我想跟媽媽說的是,您以前在我小時候說的話,我其實都有印象的,雖然您可能已經忘記當時您對我說了什麼,但其實我都是有記憶的,我不希望您在生氣時跟外人一樣的對我咆哮,也不希望您在氣頭上時說了會讓您和我難過的氣話!
我現在已經長大了,我可以賺些錢來養活自己,也可以拿些錢給家裡了,我希望您以後不要再為我的事傷心、難過了!就像老一輩的長輩們常說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兒孫自有兒孫福!雖然我的一生不能像正常小孩一樣,健健康康、活活潑潑、聰聰明明的長大,但我還是讓自己長得像小樹一樣了!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我還能活在這個世上,因為我的這一生真得歷經太多無以計數的身體傷害,當然還有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心靈創傷,但我還是很奇蹟似的走出來了!
我能活到現在,因為我知道,我的生命是您和家人用愛和生命照顧出來的!媽媽,我要跟您說:我愛您!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