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犀牛角事件談中國傳統醫學的動物藥

去年(1992年)11月，英國某野生動物保育團體，以血淋淋的電視畫面，向全世界控訴，臺灣商人蒐購犀牛角的行動，間接加速珍稀動物犀牛的滅絕。

我國政府與民間保育團體，對此危害國家形象的事件，事實上也同感痛心，因此極力謀求補救，但是兩週後，國內就破獲價值上億的動物產品走私案件，內容包括鹿茸、犀牛角、象牙及各種動物的毛皮。

中國古語有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果國內的中藥和飾品市場，對此類產品有大量需求，自然形成供需關係，而很難戢止走私盜獵的歪風。

剖析中國傳統醫學對動物藥品的詳細紀錄，或可提供大家一個新的思考方向，共同努力促成傳統醫學觀念的更新，改變民間以珍稀動物[入藥]或[進補]的風氣。

一、動物入藥或進補的歷史紀錄

傳統中藥以動物骨骼、器官，甚至排泄物，當做藥物使用，

已有數千年的歷史，古代醫家自有一套圓滿的理論，來解釋其療效，

探究其中原委，是頗富趣味的歷史解謎之旅。

西漢末年的藥物學經典<<神農本草經>>列舉六十五種動物藥，分為人、獸、禽、蟲、魚五大類(表 1) 。

唐朝孫思邈<<千金翼方>>蒐集人、獸、蟲、魚共一二七味動物藥(表 2) 。

明朝李時珍<<本草綱目>>的紀錄最為詳盡，共參考440本古書，蒐錄

蟲、鱗、介、禽、獸、人、六大類，，四四四種動物藥品，幾乎各種飛禽、走獸、魚類、昆蟲及人身體各部，都被列入藥用之林(表 3、4) 。

明朝李中梓<<雷公炮製藥性解>>記載五十四種動物藥。

清朝汪昂<<本草備要>>引用九十二種動物藥，分為禽獸部、鱗介蟲魚部、人部，內容遠不及<<本草綱目>> 之詳細，但特別注意十二經絡與藥性的配合(表 5) 。

我們不妨舉出幾種動物藥，比較其藥性與藥理的歷史演變，藉此深入了解古代醫學的內容。

二、犀角藥性與藥理的演變

漢朝吳普認為犀角主治百毒蠱注，逐邪鬼障氣，殺鉤吻鴆羽蛇毒，除迷惑不厭寐。

唐朝孫思邈以吳普之說為基礎，再加上療傷寒溫疫， 頭痛寒熱，諸毒氣。

明朝李時珍搜集各家學說最為完整，認為犀角可以鎮心神，解大熱，散風毒，

大人煩毒入心，狂言妄語，治心煩，止驚，鎮肝明目，小兒風熱，驚癇，發黃，發斑，痘瘡稠密，內熱黑陷，或不結痂，瀉肝、涼心、清胃、解毒。

總而言之，就是外部的風毒，內部的煩熱，都可以用犀角治療(表6)

可是這些作用，只是出於歷代的猜測，沒有任何實驗支持。

三、虎骨藥性與藥理的演變

漢朝吳普沒有提到虎骨可以做藥，唐朝孫思邈說，虎骨可除邪惡氣，殺鬼注毒，止驚悸，主治惡瘡鼠瘻，明朝李時珍說，虎骨治筋骨毒風攣急，屈伸不得，走注疼痛，治尸疰腹痛，傷寒溫氣，溫瘧，殺犬咬毒，雜朱畫符療邪，頭骨作枕，辟惡夢魘，置戶上辟鬼，煮汁浴之，去骨節風，毒腫，和醋浸膝，止腳痛腫，初生小兒，煎湯浴之，辟惡氣，去瘡疥，驚癇鬼疰，長大無病，追風定痛健骨，止久痢脫肛，獸骨骾咽。

虎骨追風定痛健骨的說法，最初即見於此，現代也有業者製作[追風透骨丸] ，李時珍說:[ 頭風當用頭骨，治手足諸風當用脛骨，腰背諸風當用脊骨，各從其類也]並且引述汪機曰: [虎之強悍皆賴於脛，雖死而脛猶屹立不仆，故治腳脛無力用之。](表7) 這種種想當然爾的藥理觀念，在古書中隨處可見，值得深究。

四、人、馬、牛、羊乳的用途

唐朝孫思邈<<千金翼方>>只簡單認為，人乳主補五臟、馬乳止渴、牛乳微寒、補虛羸、止渴、羊乳溫、補寒冷虛乏。

明朝李時珍則認為，各種乳品除主滋補身體外，還可治療百病，證諸現代科學對牛乳等的詳細分析，乳品的蛋白質、脂肪、乳糖、鈣質、維生素等成份，對人體營養需求，果然極有裨益，受到古代醫學家如此推崇，顯然有其道理。

(表 8)

五、人屎、人尿為藥的荒謬性

喝尿治病，近年在國內掀起一陣熱潮，經由提倡者請來日本老醫師在媒體上親自示範，竟然蔚成風氣，尿、屎治病是中國古代的嘗試性療法, 請看古代醫學的理論基礎。

唐朝'孫思邈<<千金翼方> >認為:[人屎,寒,主療時行大熱狂走,解諸毒, 宜用絕乾者, 擣末沸湯沃服之。 人溺, 療寒熱頭疼溫氣, 童男者尤良, 溺白泥土, 療鼻衂湯火灼瘡, 東向圊廁中青泥土, 療喉痺, 消癰腫, 若已有膿即潰。 ]

清朝'汪昂<<本草備要>>云: [童便,鹹寒, 能引肺火下行, 從膀胱出,乃其舊路, 降火滋陰甚速, 潤肺散瘀, 治肺痿失音, 吐衂損傷, 胞胎不下 ,凡產後血暈, 敗血入肺, 陰虛久嗽,火蒸如燎者, 惟此可以治之, 取十二歲以下童子, 不食暈腥酸鹹者佳, 去頭尾取中間一節清徹如水者用, 當熱飲, 熱則真氣尚存, 其行至速, 冷則惟有鹹寒之性, 入薑汁韭汁更好, 冬月用湯溫之。]( 見附表 9)

尿、屎治病，是因為古代缺乏藥物， 又不瞭解病因時，所做的試誤療法。

尿、屎到底能降什麼火 ? 解什麼毒 ? 恐怕歷代醫家沒有人可以說出個所以然來, 如果尿真是那麼完美有效, 現代醫學家大概也見不到 [ 尿毒症 ] 了。

六、動物藥品療效的科學解釋

中國古代醫學家使用龍骨、犀角、鹿茸、虎骨和動物的五臟、肉、乳、血以治療疾病的紀錄，至少有兩千年之久，其療效大部份出於想像，如除邪鬼障氣，殺鬼疰毒、辟惡夢魘、安魂魄、卒中惡等等臆想，實在不能算做藥理，但是對於治腳脛無力、手足抽搐、補血液、澤皮膚的記載，則有合乎科學的解釋。

中國古代很少乳製食品，戰亂時代食物更是嚴重缺乏，以野生動物的骨、肉、乳、血補充了鈣質、鐵質、蛋白質，確實改善了營養狀態，使人長胖，皮膚有光澤，鈣質缺乏引起的肌肉抽搐，缺鐵性貧血，都有良好的療效。

動物性藥品改善的蛋白質、脂肪、礦物質、維生素等，營養缺乏狀態的驚人效果，確實給人深刻的印象，也促使中國人建立藥補與食補的觀念。

七、結論：

以上從營養學觀點得到的合理解釋，使人自然推想到，中國古代曾經經歷物質極端匱乏的經驗，使得我們的老祖先們為了求生存，不得不以飛禽、走獸、魚類、昆蟲等，當做營養補充劑。

現在居住在臺灣的中國人，已經過著五千年來前所未有的富裕生活，營養缺乏症早已不是問題，取而代之的是肥胖和痛風等營養過剩的現象，如果還是到處搜羅珍奇的野生動物進補，或以從來沒有人做過科學研究的犀角[鎮心神][解熱]都是對古代醫藥歷史無知產生的誤解，卻賠上國家形象與國民尊嚴，招來落後國家之譏，不見容於國際社會，如何糾正這種 [富裕中的貧窮] 心態，是值得每一個國民深思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