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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6/24 06:57:56瀏覽1070|回應0|推薦31 | |
旅遊三貼
1.難忘巴里島 2007夏,和好友李峰去了巴里島一趟。 這是我第二次去。 沒参加旅遊團,也不預設任何觀光地標,任憑事件的生發流動,似乎 是更有趣、更貼近自然與人性的旅遊方式。 我們住在當地朋友介紹的民宿。獨門獨院加上一池盛開紅黃白的 荷塘,使整個環境像個鄉間別墅型的家,甚至更美:牆是一排紅色 扶桑,牆外是曲折如鏡的稻田,一群群的水鴨就像鄰居,而我們的 廁所是半透天的,地上鋪著黑卵石,壁上爬滿藤蔓,空氣清新,晚上 可以觀星。世界不知不覺中清亮了許多。 一星期下來,包括來回機票只花三萬台幣,不到。當地的台灣朋友 已住了十年,還不想回來──有人形容是人間樂土。她卻認為根本是 天堂。「雲門」的林懷民也說過同樣的話。 生活簡單、衛生、自在、健康。 每天吃的多半是海鮮和野菜,也有新鮮的牛羊豬。一般餐廳價格很 便宜。 當地居民大體都非常善良單純,老外不少,各類藝術工作者相當多, 整座島給人的感覺是自然與藝術的交響曲。只不過是慢拍的,步調 是從容的,風是柔軟的,連海水也慵懶的像是睡前,大自然奉送的 按摩與安眠曲。 第一天晚上,我們便参加了當地華裔為孩子辦的週歲慶典。 家很大,院中種滿花木,三層樓的房子佈置得古色古香,有些地方 真有「禮失求諸野」的感覺。 當地親友至少來了五六十人,還請了樂隊伴奏;李峰是此中高手, 自然露了一手,鋼琴彈得人人鼓掌;我也即興朗誦了一首詩,還主動 邀請女主人共舞,孩子們都睜大眼竊竊笑著;大家都玩得很開心。 接著,在當地藝術家朋友的帶領下,我們還去海邊住了兩天。 一大早租船看日出,海濱佈滿了大大小小的貝殼與珊瑚,一排排的 船隻像水蜘蛛,無論逆光向光,海天都藍得非人間所有;一會, 捕魚人開著一艘艘船迎向大海,他們成為壯闊風景的一部份,當然, 也是他們生活的一部份。 同樣是坐在汽艇上,誰是旅人?什麼是旅人?在那一刻,我感受的 清清楚楚。 然而宛若富士山的當地聖山,與藍得非常夢幻的大海,實在太美了! 我透過數位相機大拍特拍,後來選了其中一張,作為詩集「獨行的 歌者」的封面。 相信也因為海,那兒的女子大都身材苗條,習慣以頭頂物,走起路來, 比暖風快不了多少,較城裡人則慢了太多,那種無法形容的優雅, 不是任何美姿學校教得出的;漫步中的線條,配上鮮艷的衣裙,山清 水碧人如花,有時一長排曲曲而至,實在值得細細觀賞。 曾有許多年,我聽說包括台灣在內的若干都會女子,不喜歡去泰國, 撇開男人對性本能的這點衝動不說,這份結合海天靈氣的自然美, 真真沒有多少灑滿名牌香水、穿戴名牌服飾的時尚女子樂於、勇於 面對面的。 空氣好加上心情好,視覺聽覺嗅覺都跟著奇妙的靈敏起來。不過 短短七八天,身子輕盈了一公斤多;的確,當地看不見幾個水桶腰, 相信帥哥去了會更帥,美女會曬得更俏麗;最重要的,在那你會放下 許多平常放不下的,時間超然於過去和未來的擠壓,讓人不知不覺的 融入自然,感受天人合一之美外,更享受到許多城市人一度擁有而今 泰半遺忘的種種生之樂趣。 一晃,又過了幾年,一直難忘巴里島。想去而未去。 最近,三百年未有的大洪水侵襲了這個國家──幾十座城市、上百座 鄉鎮──災難居然也會如此無情的侵襲這麼自然、純樸的土地,驚訝 傷痛之餘,往事歷歷浮現,真是令人懷念! 相信不久後,這裡的人們當以類似的形式重生,自然則會以自身的 節奏,恢復這塊土地自然的原貌。 那時,或便是我重訪巴里島的時機了? 。。。。。。。。。。。。。。。。。。。。。。。 2.旅 人 旅人之有別於浪子,有心態上的,也有年紀上的,也有說不出什麼, 就是一種文詞的愛好選擇吧。 從心態上說,浪子有一種叛逆逃避的意味,個中的滄桑既便有,也是 青春期的種種;許多文學名著都喜歡從這個角度切入,展開一連串的 經歷冒險,歐洲傳統所謂的「成長小說」,如馬克吐溫的《頑童流浪記》、 赫塞的《徬徨少年時》、歌德的《威廉.邁斯特的漫遊年代》,很多 都是。 旅人則是成熟期的另一種經歷,可以很單純的紀錄一次觀光行旅, 也可以很有深度的反應出人文的、心理的、都會的、時空的、乃至 宇宙性的點點滴滴。 這方面的著作自然更多,塞萬提斯的《堂吉柯德》是最著名、也最 特殊的一部,即可列入前面的浪子行列,也可視為荒謬有趣的旅人 歷險。 但丁的《神曲》也是。從地獄到天國,不正是大多數旅人的夢想? 至少我就是其中一個;但我也對朋友表明,地獄是值得一遊的,但 只願以觀光客的身分去逛一逛,而且還要有維吉爾和哆啦A夢,帶著 他的『任意門』陪伴。 湯瑪士曼的「威尼斯之死」,也是部精采的旅人小說,在臨死前再次 感受、追求美,雖說只是老畫家對美少年的畸情,和八十歲的歌德 向十八歲的少女求歡,本質上差別不大,都是對美、對青春的迷戀; 從此一角度看,歌德會選擇《浮士德》這個傳說,並費了近六十年 心力完成它,其內在動機也不難理解了: 永恆的女性,引導我們上昇 其實,一顆冉冉上昇的心,渴望的豈止是女性啊! 我們浪跡天涯,四處漂泊,張望感受,尋覓思考,除了經驗《尤力 西斯》、《2001的太空漫遊》的種種精采,通過追求自我來證實 佛洛伊德、或克羅齊、或任何人任何理論,由無知到了然,異鄉到 家鄉,年輕到白髮,迷惘到悵惘,戰爭與和平,戀愛與失戀,乃至 出生入死,20世紀的靈性大師奧修早已告訴我們:「我的生命是一朵 雲」,而內在的呼聲實在是對無拘無束──即是自由的嚮往與行動。 每一顆靈魂都是如此。至少在生命的終極會達成,釋放,解下鐐銬, 張開翅膀!比任何宗教都更吸引人的是,他告訴我們:「死亡是生命的 高潮」。 我確信。也往往心存莊子的隨緣面對每一日夜。 多年前,我還是浪子時,寫過一首《雲的心情》(1990),最後一段 為: 在大塊玉米田間眺望 壯美濃烈的落日 (那慢動作的殉美儀式啊) 以及月昇,月沒 薛西佛斯的輪迴和悲涼宿命啊 億萬年來 ──當你瞬間覺醒 浪子的心情 每每是雲 渴望著撕裂而終於幻滅的 心情 薛西佛斯這位向宿命挑戰的盜火者,其實反映出人類共同的心聲: 永無止境的虛無、或輪迴、或堅持,都來自對自由這檔事的強烈需求。 此刻,夜了,風涼如水,我很高興時代來到了寶瓶紀;生命不只是 一場藍色的夢,自身也由小王子成為成熟的小王子,由浪子成長為 旅人──而旅人的命運就是讓生命從一個開始,邁向另一個開始: 過的日子和現在差不多 有悲,有喜 卻更接近完美‧‧‧ 這是我在前一年(1989)的另一首詩,《在異國》裡寫的。 。。。。。。。。。。。。。。。。。。。。。。。 3.夢遊西湖 十二月的冬,漸漸像冷冬了。 下班時分,空氣中的寒氣凍紅了路人的面頰與鼻頭,街口的便利商店 順勢推出了火鍋;此刻,黃昏入夜,一個人窩在書房,我底心受到 忽明忽晦的窗外幽光誘惑,披上外衣只想遊湖,但被老母喊回;一會 望著、想著,那看不見的遠方,幾百里外的山區,據說,幾天前便已 飄雪,紛紛銀白了山林‧‧‧這就無端憶起了張岱,憶起了幾百年 前的那一夜,大雪三日後的西湖──彷彿我也身披厚衣,輕吟了一句 東坡詩:「會待子猷清興發,還需雪夜去尋君,」手執一捲藍皮《西湖 尋夢》,便自招船前往湖心亭。 那時飄雪已止,岸邊不過二三小舟,空氣清靈,天地俱寂,與山光 雲水共一白,雷峰塔缥缥緲緲,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放目 流覽,實似一幅印象水墨,美如西子落凡塵,無有任何言語可形容。 舟夫黑瘦沉默,顯是老手,我隨其任意輕盪。 不久,搖近湖心,但見兩船橫臥堤畔,一身毳衣的中年人,正由前方 漫步向亭中走去;舟夫向我示意,我搖搖頭,便自佇立船頭,負手 凝視。 亭不小而雅,內有二三人鋪氈對坐,一童子在旁燒酒,爐火正沸, 正是「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見有人來,興奮不已, 一聲「居然又有同好!」連忙拉他同飲,我不禁失笑。 踏雪賞月,品茗清談,多半是知情識趣的我輩雅人,無論來自哪裡、 背景為何,所謂的「小船輕幌,淨幾暖爐,茶鐺旋煮,素瓷淨遞, 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樹下,或逃囂裡湖,看月而人不見其 看月之態,亦不作意看月者,」斯此之謂也! 古今本一體,若要在好山好水中,享受一份好生快意的閑情,自得 如此! 而此人痛快不做作的連飲三大杯,更是典型紈褲風格,我知其人 必是張岱:既歡喜他的豪邁不羈,又為其十餘年後「國破家亡」的 際遇,不免感慨! 也許就因這聲輕嘆吧,但見他先是扭過臉,隔著亭柱與我交換了 一瞥,隨後瞄到手中書,似乎愣了愣?接著輕輕放下杯,那邊兩人 亦注意到亭外的我,揮手熱情相邀,我自知不善飲,拱手微笑拒絕, 一拂長衫,悠然遠眺;不一會,一片極細涼的雪花落頰,又是一片; 時候到了;但見張岱與諸人交流一番,也緩緩起身,朝我這又望了望, 我頷首向亭中諸人告別,款乃聲中,舟夫許是自言自語的:「莫說相公 是痴人,更有痴似相公者。」 我突突一驚,看著舟夫瘦瘦背影,是誰說江南市井,亦盡多談吐不俗 之輩?一時張口四顧,惟張岱仰頸低笑目閃奇光而眼前雪景寧定, 美如錫畫,我恍似置身波赫士的迷離夢境。 後記:文中情景許多引自張岱著名的小品文《湖心亭看雪》。寫于崇禎 五年十二月,正是其榮華半生之際,待十二年後明亡,《墓誌》云: 「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 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斷炊。」 前後際遇大不同。轉折與後來的曹雪芹真有幾分類似, 兩人同樣多才 藝、性情幽默,前期均享受了人間少有的富貴玩樂,但張又多活了 幾十年,雖一樣窮困潦倒以歿,但努力著作不輟,傳世名篇名作甚多, 是公認的史學宗師與散文大家,與「四聲猿」徐文長齊名。 個中的一段「看月」則引自《西湖七月半》,咀嚼其中,自然能感受到 雅士意境。 《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石匱書》等等均為傳世著作,非常值得 細品。 當代聞名的耶魯漢學家史景遷曾為其寫過傳記:「前朝夢憶:張岱的 浮華與蒼涼」,內容精采,有中文版,喜歡曹雪芹的名士風流與晚明 小品的朋友,一定也會喜歡。 《湖心亭看雪》原文如下: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 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凇 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 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 「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 是金陵人,客此。 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古人說:「若往西湖遊一遍,就是凡骨也成仙」,張岱的舟子不正是 如此? 《西湖七月半》最後半小段,寫得是同樣月下西湖,卻有不同風采 情趣: 「此時月如鏡新磨,山複整妝,湖複頯面,向之淺斟低唱者出,匿影 樹下者亦出,吾輩往通聲氣,拉與同坐。韻友來,名妓至,杯箸安, 竹肉發。月色蒼涼,東方將白,客方散去。吾輩縱舟,酣睡於十里 荷花之中,香氣拍人,清夢甚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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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