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訊雜誌 2007/02
作者:紀淑芳

與日本人不合，內部人也不合！
高鐵狀況連連是誰「搞鬼」？

你坐高鐵了沒？自高鐵試營運以來，出包狀況無奇不有，明明是極為現代化的交通建設，卻被批評提供的是「倒退到農村時代的服務」；種種營運缺失雖與欠缺經驗有關，其實也暴露高鐵公司內部人事傾軋的冰山一隅，致危機處理嚴重鈍化。

先來看看他國高速鐵路初始營運的狀況吧：日本新幹線通車第一天，竟不慎撞死了五個走避不及的維修工人；韓國高鐵ＫＴＸ營運首日，一位乘客因為受不了高速度的搭車體驗，突然心臟病發過世。記取他國不幸經驗的同時，台灣高鐵截至目前為止，堪稱平穩舒適安全，也算天佑台灣。

態度強悍傲慢，「後遺症開始出現」

在試營運前，高鐵一位高級主管私下嘟囔著一定要趕快通車，因為高鐵空車跑，已經繞了地球二十幾圈了，對開始營運顯得迫不及待。誰也沒料到，高鐵自今年一月五日通車試營運以來，就像百寶箱變魔術一樣，天天都有「新花樣」，操作得按九個按鈕的售票系統頻頻當機、重複劃位、車廂冒煙、車門故障、倒車、誤點……，簡直像特技表演。儘管外界罵到臭頭，改進速度和高鐵的車速卻成反比，高鐵高層也只能無奈回說，「壓力是內部最好的整合方式，會讓大家更謙虛一點」。

打從標到這個全世界最大的ＢＯＴ案開始，在鐵娘子董事長殷琪的領導下，不時跟「也是最大助力」的政府嗆聲，直指政府是高鐵最大的風險來源。曾經聽過殷琪閉門演講時批評政府官僚龜速的民進黨人私下不平說：「有錢人真的跟我們想的不一樣！但政府又不是為了高鐵才存在的，總得花時間跑跑公文吧?!」

台灣高鐵背負「歐日混血」的不良基因出生，成長於國內外政治攪局的惡劣環境中，長期養了大批法務人員隨時準備「相告打仗」，強悍傲慢、絕不妥協的對外溝通文化，固然是高鐵得以排除萬難順利完工的原因之一，內部人員卻也坦承當初和負責機電的日本新幹線談判破裂，如今「後遺症也開始出現了」……。

當初日方曾經提出廿六項台高與新幹線的差異點，直指安全堪虞，台高反批日方刁難阻撓；先前低價搶標的日方或有自身利益盤算及專業傲慢，但從高鐵營運以來的凸槌連連，這場「台日戰爭」除了錢事作梗外，看來不是打得沒有道理。

例如，日前高鐵發生到站後車門未開，時間一到駕駛旋即把車開走，最後以倒車方式回頭載客的離譜失誤，被日籍專家的「預言」給命中。當初日商堅持駕駛室應有獨立窗門，一來方便確認旅客進出狀況，二來遂行駕駛的責任與尊嚴。但台高未同意更改設計，仍決定採用歐規「相信科技」的未開窗設計，也因此會發生駕駛駛離前只確認儀表燈號顯示無誤，渾然不知車門根本就從沒開過。

又日方專家要求台高採單向號誌，認為雙向號誌只是徒增主系統的負擔（電腦指令較單向複雜了十六倍）。日本也發展出一套完整的搶修系統，但台高仍堅持維持有調撥車道的使用彈性。種種爭執不下的歧異，除了導致先前工程延宕，日方在人員訓練上也是百般刁難，受訓人員「連車都不能碰」，台高後來乾脆自力救濟，將駕駛員送往香港、英國受訓，並直接透過挖角，找來法籍高薪傭兵代打上陣，卻又因駕駛不足，短時間無法增班。

也因為人員訓練不佳，先前車廂內冒煙，後來證明是有旅客亂丟煙蒂，但現場檢查官卻通報到第三次，才能正確描述實際狀況，讓專家搖頭。

一位了解高鐵興建過程、和日本專家合作有十數年經驗的鐵道專家從旁觀察認為，鐵道營運的know-how在世界各國都是獨傳之祕，有些甚至要靠師徒手寫傳承，也須根據自己國家需要因地制宜，不是外界想像全部copy過來就可以；台高和日本人打交道頻頻碰壁，和台高總是「拿著合約當聖經」硬碰硬不無關係，讓日本人相當感冒。打個比方，日本人開完會後傳統上會接著餐敘喝酒，台高人員「不吃這套」，開完會後全都快閃走人。雖然文化的差異難論對錯，但既然台高嗆聲「照著合約走」，日本人選擇「公事公辦」，台高吃盡日式排頭也就怨不得人。

人事傾軋，都想把自己的經驗帶進來

台高強硬不妥協的企業性格，和董事長殷琪嫉惡如仇的個性有極大相關，據說她在私下場合不時將「敗類應該被做掉，而不是妥協」的口頭禪掛在嘴上，雖說是句玩笑話，但也顯露她的反骨；不過，台高自家內部也矛盾一堆「不太平靜」，不少人聽過殷琪為此抱怨苦惱，一個指令下去，九彎十八拐後常常原地踏步。

成立於一九九八年五月的台灣高鐵，至今八歲不到，內部卻彷彿有著九十歲老公司的官僚習氣，蔚為奇觀的是，台高董事長、總經理以下，設置有十九個副總，各種因人設事的職位不時出現。當初五家發起公司——大陸工程、富邦、東元、太電、長榮，股東們本著雨露均霑的默契，舉凡工程採購、人事安插統統有份，加上營建時期引進大量國外專業技術人員，「八國聯軍」成了高鐵最大特色，也成最大「亂源」——都想把自己的經驗帶進來，各據地盤，提意見未必會被接受，不被授權也怕講錯話，運作逐漸僵化，某種程度也預告了台高通車後的頻頻出包。

其中，人稱K.H. Lee的李國雄是公認的「殷核心」，○四年殷董將他從資深副總一舉提升為執行副總，統籌興建、營運及維修業務，位階雖在總經理之下，很多事都要經過他說了算，連他到加拿大度假，公文都要e-mail給他看過才算數。大權獨攬的另一面，則是「成也李，敗也李」的內外部評價。

從香港被重金禮聘來台的李國雄，擁有香港機場及捷運興建等國際性經驗，在台高頗吃得開，當初主導台高各項招標發包有功，美式作風和殷琪氣味相投，外籍專業人士的晉用調度也幾乎為他所主導，屬於歐洲系統勢力。

李國雄六親不認的霹靂作風，評價相當兩極，尤其台高和日本新幹線關係搞到那麼僵，不少人認為李國雄的主戰作風難辭其咎，先前長榮人馬、前首席資深副總林天送去職，也與不願替李捅的樓子背書有關。長期來，以李國雄為首的外籍兵團，挾著專業優勢領取高薪之外，內部也不平「外國人講句話，意見被當寶貝」，「反洋情結」嚴重，在土建告一段落後，有人認為李國雄目前處境似乎愈有「險惡」之勢。

另外，去年十月，台高也幫原任資深顧問的歐晉德「量身訂做」執行長職位，位階在原任總經理劉國治之上，屬孫道存人馬的劉國治權力遭架空後，摸摸鼻子識相請辭，後改聘為資深顧問。外表謙和的歐晉德也不是省油的燈，透過引進台北捷運幫人馬（如營運長由前台北捷運公司副總張煥光擔任），逐步接收決策權力，同時「清理戰場」，據說歐在內部會議上，不客氣表明合約到期後，表現不符需求的人就請走路。歐晉德未來工作兩大重點：一是內部整合；二是修補和外界的關係。有人甚至預期，歐取代殷琪成為高鐵董事長，「也應該是遲早的事」。

想做「現代劉銘傳」？ 五大原始股東得展現經營誠意！

在興建期間，原始五大股東都是高鐵的大承包商，儘管他們自認都是賺取「合理利潤」，外界自有評價。在工程告一段落後，新的商機又起：最近當機不斷的票務系統建置，富邦即是投標團隊夥伴之一，當初設計時因為野心大，功能想要包山包海，最後竟落得人工售票，富邦作為大股東實在臉上無光；近來東元旗下的樂雅樂、摩斯漢堡也搶到好位子，進入高鐵車站賣餐飲；至於殷琪自家的天鷹保全公司，也大舉進駐高鐵，對照站務人員的人力吃緊，卻一口氣請這麼多保全，什麼叫在商言商，員工們也是心裡很有感覺。

對原始五大股東來說，未來光靠賣車票實在沒什麼賺頭，從他們不願繼續加碼已經很明顯。據內部評估，高鐵必須每天來回一百二十個班次以上，才有可能支付當日管銷費用，等於要達到當前運量的三倍以上，錢事看來不太妙。已經有人打算幫殷琪立傳，但是不是當得了「現代劉銘傳」，還得看看未來這些早已賺飽的大股東們有沒有好好經營這家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