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庭主婦

作者/許舜英

即使是一個人的生活，家裡也需要一個家庭主婦。所以，現代的「家庭主婦」就存在了幾種可能性，比如說：你可以找一個「阿姨」，或者是找一個整理家務的「鐘點女傭」，或者是住在一間service apartment，或者是把自己變成家庭主婦。不管我們活到幾歲，在我們腦海中家庭主婦就是我們的媽媽，永遠會有一個媽媽當家的美好感覺，這種感覺無法被超越，而我也似乎永遠無法成長為一個家庭主婦，這就造成我們有一點人格扭曲的問題，把家庭主婦當成是一件多麼嚴肅重要的事情來討論。

無論是家庭主婦或家庭煮夫，總之，在我目前的生活中，家庭主婦已經成為我時不時的一種渴望，渴望有一個家庭主婦照顧我的生活。

當我回到家的時候，我很希望有一個家庭主婦迎接我，可能是因為一種殘存的農業社會家庭制度中沒有喪失的人類的DNA的作祟。

當所有的東西被產業化、規格化之後，人類的生活就陷入一種萬劫不復的狀況。比如當餐飲變成一種產業之後，你得到的已經不是食物而是人工添加物。同樣地，House Keeping這樣的服務也是如此。

所以，家庭主婦和阿姨之間存在很大的差別，我可以想像我自己料理家務和我的阿姨料理家務之間有多大的差別，而且我深深地體會到這一種差別並不是透過購買勞動力就能夠拉近，所以如果你想要過一種有一點品質的生活，你就會知道家庭主婦是一種多麼難能可貴的存在。

我迫切渴望一個家庭主婦，我嚮往那種因為有很能幹的家庭主婦而得到的溫暖幸福生活，這不是阿姨可以取代的。

洗衣服的時候，家庭主婦會控制洗潔劑的用量，特別是在漂洗的過程中，絕不容忍有任何一點泡沫。我從不遵守洗衣機的標準流程，不是按一個按鈕讓洗衣機跑一遍就結束了。家庭主婦會監視洗衣滾筒內的泡沫直到完全不見蹤跡，但是阿姨不會。

杯子從櫥架上拿下時，我通常會再沖洗一次，因為我實在很擔心阿姨在洗杯子的過程中，是否會像家庭主婦一樣把清潔劑完全地徹底沖洗乾淨。

阿姨買的香蕉通常是那種很肥、很基因改造、很生物化學感，但是家庭主婦不會。

家庭主婦上市場買雞鴨魚肉的時候會考慮有沒有生長激素和食物污染的問題，但是阿姨不會。

家庭主婦會根據季節時令買食材幫家人進補，但是阿姨不會。

家庭主婦會打電話問你要不要回家吃飯，但是阿姨不會。

家庭主婦會在天熱的時候叮嚀你要多喝一點薏仁綠豆湯，但是阿姨不會。

家庭主婦會在你感冒的時候為你煮一鍋紅棗龍眼薑茶，但是阿姨不會。

家庭主婦會在冬至的時候準備燒滾滾的麻油雞，但是阿姨不會。

家庭主婦會在乎家裡的沙發坐墊會不會產生過敏、冷氣機濾網有沒有除菌效果、雞蛋是不是有機，但是阿姨不會。

阿姨在採買的時候不會和你有一樣的價值觀、健康概念與環保意識。

阿姨很少會細心地想到家裡的角落和瓶瓶罐罐上面是不是覆蓋一層灰塵，但是家庭主婦不會忽略這些小地方。

阿姨會讓我對家裡的衛生指數感到焦慮，但是家庭主婦不會。

家庭主婦不會讓任何一件從衣櫃拿出的衣服發生鈕釦脫落的意外。

有家庭主婦可以讓你很慵懶的享受待在家的生活，不用分很多時間和精力給家務事。

家庭主婦讓你生活的priority不是刷洗馬桶、掃地拖地、清潔抽油煙機，而是看一張DVD、讀一本小說或者無所事事的發呆。

沒有家庭主婦，瑣碎的家務事就會變成你必須培養的生存技能。

有家庭主婦的你就不用每天思考三餐要吃什麼。

在有家庭主婦的餐桌上出現意外驚喜的機率遠遠高過沒有家庭主婦的餐桌。

沒有家庭主婦，你就會傷很多腦筋在「食」這件事上。例如：去買一些餛飩冷凍備用，或是如果有半根蘿蔔就需要再來半斤小排，煮了蘿蔔排骨湯之後好像最好有一份炒飯。發現冰箱裡有四分之一個南瓜，晚餐是不是需要有一條法國麵包？今天吃很多澱粉，晚上應該要吃一點魚……之類的計畫，每天在腦中反覆演練。

沒有家庭主婦的人比有家庭主婦的人更懂得如何加工冰箱裡的剩菜剩飯。

沒有家庭主婦，你得經常在上下班的路途中繞去超級市場。

有家庭主婦的你吃到的是新鮮現煮的紅燒黃魚，沒有家庭主婦的你就只能到百貨公司地下街買烤鯖魚回家用微波爐加熱。

家庭主婦會自動自發地定時清洗窗簾、寢具、冰箱、鞋櫃……

現在只有家庭主婦還能夠給你一種傳統家庭的很人性的魅力。

有管家顧問公司、鐘點女傭公司和阿姨人力仲介，但是沒有專業家庭主婦公司。

我現在不太敢隨便吃有包餡料的食物，例如：包子、水餃、餡餅，除非我有一個很棒的家庭主婦。

有家庭主婦的你可以享受到那些需要很繁雜精緻步驟的料理，沒有家庭主婦你吃微波蔥油餅和冷凍水餃。

在你早上出門快要遲到的時候，家庭主婦會幫你找到失蹤的領帶和缺一腳的襪子。

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餐桌通常是在百貨公司美食街、涮涮鍋的長台或是捷運車站旁的小吃店。

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會讓大家都變成工作狂，矮化對生活的需要。例如：認為用一整天燉一鍋紅燒牛腩是一件不值得的、沒價值的、浪費時間的事情。

家庭主婦會願意花一整天的時間熬一鍋湯。

因為沒有家庭主婦，你就必須學會對那些微不足道的、枝微末節的瑣事的合理化。

家庭主婦讓你品嚐到自己打的豆漿、自己醃的蘿蔔、自己桿麵皮的水餃和自己釀的草莓果醬是什麼滋味。

如果有家庭主婦，我的冰箱裡充滿的會是食物，而不是食品。

有家庭主婦與沒有家庭主婦的差別就是冰箱裡裝滿半斤菠菜、一尾青花魚、三條小黃瓜、一盒里肌肉、半隻土雞、半斤黃豆、一斤荷蘭豆，還是罐裝烏龍茶、半打可樂汽水、利樂包果汁、單包裝明日葉精力湯、盒裝冷凍食品、三分鐘微波雞塊、海底雞罐頭的差別。

有家庭主婦的早餐是稀飯配手工絹豆腐，沒有家庭主婦的早餐是美而美。

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經典的，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時尚的。

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手感經濟，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生物科技。

有家庭主婦的生活讓你保有享受手工織毛衣織圍巾的特權。

有家庭主婦是Slow Life的，沒有家庭主婦是Fast Life的。

沒有家庭主婦，你會開始比較懂得欣賞某些溫情主義的產物，例如：生活智慧王、家庭倫理劇、幸福三町目。

沒有家庭主婦，「家常」就變成一種奢侈品。「家常風味」之所以變成一種美食的最高境界是因為這是一個沒有家庭主婦的時代。

有家庭主婦的時候，家家都有私房菜。

沒有家庭主婦的時候，私房菜就變成一種品牌。

去朋友家吃飯，而且是他的太太燒菜這一件事，變成是一種「品味的象徵」。

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會讓你把一間自助餐店當作一個很重要的生活支柱。

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美食主義，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速食主義。

有家庭主婦與沒有家庭主婦的差別，就是家和睡覺的地方的差別。

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量身訂製的，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大量生產。

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非賣品，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快速消費品。

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清晨早市和黃昏市場，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有7-11真好」。

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只有一個家，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可以四處為家。Karl Lagerfeld曾經說過他是不需要根（root）的人，他可以四處為家。如果我可以像他一樣隨身攜帶全世界最棒的廚師，我不管在巴黎還是倫敦都有很棒的公寓和管家，我也可以四處為家。

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具有舒適性的，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是充滿挑戰性的。

家庭主婦不會帶給你的生活：放在冰箱的過期食物、枯死的客廳盆栽、櫃子角落的灰塵、洗過後還帶有一點油膩的碗盤、過油過鹹的炒青菜、每天一成不變的雞腿便當。

有家庭主婦與沒有家庭主婦的差別，就是當一個很快樂的生活白癡與當一個很痛苦的生活白癡的差別。

有家庭主婦的生活就是降低大部分人的生活智商。

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就是強迫現代人提升求生技能。

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才是現代生活的主流，有家庭主婦的生活漸漸成為非主流。

沒有家庭主婦的生活讓我自我懷疑小時候為什麼沒有立志當一名料理專家。

有家庭主婦是小眾，沒有家庭主婦是大眾。

沒有家庭主婦的人都會渴望有一個家庭主婦。

只有「農業時代」的食物，加上有品味的家庭主婦，再加上消費社會的服務機制，才能滿足我的生活。


◎原文刊載於97.11.29中國時報三少四壯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