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怪自己不小心，還是運氣不太好？手燙傷了。

到KTV採訪完，正要借人家辦公室發稿，外面下著雨，已經傍晚了。

小我十歲的公關好心地領我到自助餐前。她說，先拿些食物墊底吧。聞到空氣中的食物香，我想，也好，不如乘碗熱湯。

意外就這樣發生了。天知道那個碗有裂縫，天知道滾熱的湯有多燙。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左手瞬間痛到不行，碗差點拿不住。手，立刻起了水泡。

還以為沒什麼，不就是熱湯嘛。但痛可沒這麼隨便，不是忍忍就算了的事情。衝到廁所，冷水直沖。天真地想，了不起沖個幾分鐘，應該行了吧，真是浪費水資源哪。可一離開冷水，難以形容的痛沒有商量餘地的襲來。

真是夠了。原來燙傷是這種感覺啊。可是我還沒回報這則新聞呢，匆匆跑回借來的辦公室打電話到報社，一邊說明著這新聞的重點，一邊感覺大拇指毫不含糊、貨真價實地撕裂著。

不明白，怎麼會那麼痛呢？分明只是個沒幾公分的小面積水泡而已啊。如果我痛成這樣，那別人燒燙傷一大片的，不早就痛得暈死過去了嗎？

沒有用的。嘲笑自己、激勵自己、侮辱自己，都無損於疼痛本身帶來的震撼和影響。

好心公關拿來冰塊。畢竟是供應食物的KTV，冰塊是現成的。感謝老天。

電話中，男友說：樓下不是百貨公司嗎，快去買那個傳說中很有效的牌子來救急吧。他錯了。等我好不容易到了一樓，兩個櫃台的小帥哥找了半天，抱歉，小姐，我們沒有那個牌子喔。倒是借我擦了沒用的小護士。

認命吧。沒時間到外面超商買藥了，快去寫稿吧妳。

無法假裝不痛，無法繼續沒事般打稿。事實是，單手作業，十分困難。這才知道，平日敲鍵盤，早已不知不覺，習慣雙手並用。一隻手，做不好。

時間分秒飛逝，心急，又更慢。這樣，就更急。

看不下去的另一個公關終於說話了：要不要我幫妳打字啊？感謝她。

這才了解，認識醫生，有多好。打電話給因為採訪而熟識的美容醫師，他平穩的語氣突然讓我意識他真的是醫生，不是受訪者。也才想起，對喔，他是皮膚科醫師，問他就對了。

想起前兩天，因為一則新聞，連續接到兩家律師事務所的關切電話，心情多少受到影響。靈光一閃，嗯，我的某個受訪者不就是律師嗎？快問問他。那時的心情，異曲同工。

疼痛結束前，最重要的是東西是冰塊，平常我從來都不要的冰塊。一包硬硬的冰塊，貼在手上，刺刺的，然後就沒感覺了。等到冰化成水，再換一包。等待的半分鐘內，疼痛的感覺活生生又來了。忍一忍，不會死，冰塊馬上來，這樣告訴自己。

怎麼辦？人算不如天算。我還有稿子沒寫，沒辦法。我還有東西要趕，也沒辦法。忽然之間，選擇權不在我，屬於我可以掌控的世界，小小變了樣。

侷限來的時候，不能討價還價。

不能隨心所欲打電腦。不能順利脫褲子、扣釦子。不能做瑜珈，因為手掌無法貼地。不能擦藥，不能睡覺，因為還在痛。

小事情。我知道。幾天就會痊癒了。疤痕無所謂，我不在乎。

燙傷的功課不是幾天的不便，而是叮嚀自己要小心；想像別人承受的痛苦，提醒自己多體諒。

單手開車行駛在夜深的街道，不再壓抑心底冒出的問號。失戀的痛，燙傷的痛，哪個比較痛？我記得，失戀痛苦的要命的時候，甚至不怕傷害自己。因為覺得，再沒有比這個更折磨的痛楚了。

當時，我並不知道，肉體的痛，有多痛。原來，許多事情，不能比較。

心痛的時候，也需要冰塊吧。一陣刺痛，麻痺掩蓋了原來的痛。忍一忍，等一等，傷痛，終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