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

好像 好像 黯然無光

睇見 睇見 睇見 心慌慌

他踱步地走進那已人滿為患的建築物，走過看似無盡頭的走廊，穿著防護服的醫護人員在走廊裡來來往往，多數病患者被迫在走廊裡等候就醫，走廊已經被擠成水泄不通，咋看之下，有種世界末日來臨前的現象，但他知道，現在還未到末日的審判。

他一身華麗端正的黑色西裝，右手持著一把紅色傘，穿過那走廊，顯得與周圍來往的人們格格不入，卻沒人曾注意到他的身影，彷彿幽靈般存在。他的確與幽靈有幾分相似，但他比那些幽靈更高一階。唯一相似的共同點在於他面癱，臉上始終不會表露任何表情，像個沒情感的幽靈般，或許是因為他早就對這樣終日看著他人生死的生活感到麻木。

來到那原以為走不到的廊尾後，便轉了個彎，向右手邊方向走去。這邊的走廊依舊擠滿了人。在這個走廊裡，他看見疑是病患者的家屬雙手正掐起其中一醫護員的上衣，像是在咒罵著他們。這樣的情形他也見了不少，人性在生命最後一刻還在做最後的掙扎，可這只是他一種客觀的看法。有誰能真正了解當下的家屬情緒？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看出醫護員們的心情？人生本就是如此無常。

其實醫院這塊區域不屬於他的，他也不是很喜歡這裡，無奈最近這裡需要大批人手，所以附近像他這樣方便的也常趕來幫忙了。醫院他也來，但像如此頻繁報到，他亦有些不自在，主要還是這裡人太多。他較喜歡那些落單的，有時狀態佳，還可以和那些“人”聊上幾句，這裡的“人”多少有些怨念，多數是心願未了，或者說根本沒時間去了心願。

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在那無人注意的角落裡，蹲坐著三色貓。見他緩緩經過時，便動起身子，優雅搖擺地走了起來，緊跟在他身後。這是他在這裡唯一喜歡的小東西、小樂趣。有眼尖的護士見那三色貓緩緩經過，察覺它似乎在朝著某病房前去時，便和她其他同事提及，頓時大家像是在做好心理準備。那三色貓似乎在這裡已成傳奇了。

那隻貓與他也算是相識了。在這裡來回出入兩三回，一次生，兩次熟，便與它熟絡起來。那三色貓平日裡閒來無事，也不打擾他人，只在某角落一處靜靜躺著，享受那份安然。但只要他出現，它就像是他的寵物般，立馬上前跟隨其後，好不怕生似的。真是一段奇緣。

走著走著，他和貓來到一病房前，然後就走入那病房內。當然那三色貓暫且被隔在門外，只能等在它身後趕來的醫護人員們，才有辦法進到這間房。他緩緩靠近病床，病床上躺著的是一名老者，雙目緊閉。看是沒有任何感知了，胸口起伏不大且緩慢，床邊椅子坐著應該是老者的老伴了，他也沒什麼多加理會，生與死，本就是如此意外。

突然病房門被打開，一班醫護員走了進來，當然領頭的還是那隻三色貓。那老者的老伴對著突如其來的情況，來不及給出任何反應和驚訝，就被其中的醫護員請到旁邊的角落站著，並告知她最好做好心理準備，因為他們會開始為老者做最後的搶救。那貓不知何時也已躍上那病床邊，靜靜地站在那兒，看著在老者角邊站著的他，但在他人眼裡就像看著老者那般。

老者的心電圖就這麼突然顯示出不穩定地起伏，在場的醫護員沒時間停下來，一邊分析病症一邊進行搶救，雖然部分的醫護員心裡有底，但他們不放棄，希望有奇蹟。在旁的老伴頓時心裡跌了個底，她才意識到這將是那最後的時刻，一醫護員正牢牢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安撫她的情緒，她看著眾人在沿著老者床邊把他圍了個圈似，她看不到裡面在發生什麼，心中不免有多少惶恐，她知道她無法裝作鎮定，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開始變得漫長，自己的心似乎也跟隨著不安地起伏著。

那隻貓一副淡然的樣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似懂非懂地看著大家，卻沒人把它趕走。

老伴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一隻手摀住自己的嘴，開始哭了起來，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突然到沒時間做好心理準備去面對真的失去。人生就如此，無時無刻都在給人未知數的變卦。在角邊的他，靜靜看著那老伴，心裡在想著，是有多深厚的情感，才能讓老伴如此為老者難過痛哭，直伴彼此到人生最後一刻。這樣的場面，他也看了無數次，有時是男的在哭；有時是女的在哭；有時是孤身一人臨終；有時就如此刻有他人相伴，可他還是會為此時此刻這樣的情景和情感沉思一會。

“張某某，你在剛剛不久前，不幸去世了。接下來，請跟著我走吧。”在他身後站著的老者有些愣住了，在旁的醫護員們經過一番搶救後，還是不敵天命，回天乏術，終於也停下手，確認了死亡時間，“死亡時間，早上10點43分；死因心臟衰竭”。一醫護員便把白色的被布往死者臉上蓋去。另一醫護員走到老伴身邊，雖然老伴看在眼裡，但基於專業程序，還是緩緩對老伴道出：“對不起。我們盡力了。節哀順變。”

老伴終於也能來到床邊，看著已披上白布的老者，忍不住跪倒在地再一次放聲痛哭，那哭泣聲中有撕心裂肺般，讓在場聽者紛紛有些難受，但這樣的場景他們能少見嗎？沒有誰能比他們現在的心情更失落了，在他們人生中已經歷過無數回了。眾醫護員也慢慢退出病房，留下幾位同事看待老伴和為稍後的屍體護理準備。

老者靜靜地看著他那痛苦著的老伴，心若有所思似。他的一生還來不及迴光返照，就如此草草結束了。

“你和你老伴的感情還不錯吧。”旁邊的他試圖緩和這樣的狀態。三色貓也不知何時已從床邊來到他腳邊，一直用它的頭不斷擼著他的小腿處。

“生不帶來任何，死也不帶走任何。走吧。”老者不作聲，默默地跟著他走，在後的三色貓也緊隨跟上。

在房門還沒關上之際，他們走出房門。剛走出來他就走廊間碰上了那穿著和他一樣華麗的西裝的男人，不同的是他那件是白色內搭黑西裝。那白衣男右手同樣右手也拿著一把紅傘，左手牽著一小孩，小孩臉上似乎還蠻開心似的。白衣男向他微微笑和點了點頭。出於禮貌，他也對白衣男點了個頭。然後白衣男就牽著他的小孩往前方一樣看似無盡頭的走廊走去。那白衣男，臉上總帶著笑容，所以較多負責接待小孩。他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小孩見著他也不多怕。有些含怨死去的也會派他去接手，說是臉上帶著笑和穿著白衣裝的人，比較容易去解決，因為看上去像是天使在辦事那樣。其實倒是有幾分道理的。像他這樣面無表情的，多數是先嚇著人。

他也帶老者趕路了。身後那隻三色貓，也不知什麼時候失踪了，應該是回到角落一旁，安靜地躺下休息。醫院依舊水泄不通。一群推著平床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

像平日般，醫院今日有人生，有人死，它就是這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