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靈思乍現的吉光片羽──我與現代詩的邂逅（振青100期特刊）

                                                               曉蘋老師

壹、       寫詩，我是這樣開始的……

　　常有學生問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嘗試寫詩的？又為什麼會選擇新詩作為最喜愛的文學表達形式？其實，與現代詩的相遇，我並不如現在的孩子們那麼幸運，可以在童年時代就有許多機會進入童詩自由寬闊的想像空間中翱翔，而我，對於新詩的啟蒙，其實，接觸得很晚，也很懵懂……

　　高二那年，我最敬愛的國文老師轉至師專任教，臨行前，老師托文藝社的指導老師──賈老師，在我高二下的社團活動中安排我參加文藝社，對於那時一心一意想學畫畫的我，心中是百般不願的，那時，又巧遇文藝社舉辦新詩比賽，我在根本沒有任何概念的情況下，被〝迫〞以社員的身份共同參加，經過了整整二十分鐘思想及稿紙的一片空白，年少輕狂的我，趁著賈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從後門溜走了！然而，在隔週後的社團活動時間裡，我再次從美術社被〝押〞回文藝社，當時，我真的很生氣，只覺得胸口間壓抑著莫名的憤怒，可是，當我知道，文藝社的賽程因我的偷溜而延後，我突然覺得很自責，覺得自己對不起一直以來愛護我、看重我的丁老師！

　　我低著頭，不敢看賈老師，只知道自己必須勇敢去面對，我努力沉澱心靈，沉澱思緒，去尋覓一絲靈感，去搜尋能將我從思想一片混沌的桎梏中解放出來的一線生機……那時，正是淡淡的三月天，我坐在教室的窗邊，當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的時候，我聽見了春天裡婉囀清亮的鳥鳴，想起了杜鵑鳥淒美的故事，我將目光移至窗外，卻驚覺，不知何時，杜鵑花已燦爛地開滿校園，奼紫嫣紅，正書寫著春日之美，於是，在逼稿成篇的時刻裡，我與現代詩完成了初次的相遇……

　　　　杜鵑

　　　　「黎明的曙光／溶解了凍結的夜色／亮麗的清晨／天空的藍　亙古如一／曉色透著醉人的朦朧／三月正輕輕走過／　　　　陰陰冷冷的北台灣／妳是春天唯一的證據／亦是我所能望見／與兒時故鄉相似的記憶／我已知曉／流浪　並不美麗／在離家的日子裡／可知妳繽紛的身影／是我心頭唯一的慰藉　　　　粉顏裡染著殷紅／妳艷麗嗎／為何也以杜鵑之名／泣血／妳也憂愁嗎／　　　　當妳蓓蕾初蘊　靜綻枝頭／悄燃起一季羞澀的三月之火／「春逝花蹤無覓處」的悵然／可曾使妳　惑然迷失／　　　　妳朵朵擁簇著／總望彼此空隙／不留絲縷痕跡／難道／妳也珍惜／那纖纖溫柔／宛若晨光的友情嗎／　　　　妳伸擴的花瓣／展溢著大自然精緻的刻紋／是對世界的擁抱／還是對未來的憧憬／　　　　／晨曦裡／微霧輕裹著寧謐的大地／妳頰前的朝露／亦剔透如琉璃如繁星／輕印著年少的足痕／我不再以眼底焦灼的波光／問著妳　為何不說話／只因　妳含蓄的沉默／便是　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

　　這首青澀的詩篇，如今看來，雖非成熟之作，但它卻為十七歲那年青澀的我贏得了文藝社詩賽的第一名，給了我極大的鼓舞，比我日後所得的任何獎項都來得意義深遠，也因為這樣青澀的開始，使我領略到詩的精緻與美好，也使我體會到詩之靈思是無處不在的，即使只是瞬間的情思奔迸，也能激盪起燦耀的火花，只要我們願意用心去觀察、去聆聽、去追尋，詩的素材及靈感是可以源源不絕的。 

貳、       大自然是靈感的礦脈

　　二ＯＯ一年寒假，我旅遊美國加州，住宿在Fremont城的小姑家中，適逢妹夫休假，盛情地導引我們縱情飽覽了加州遼闊奔放的山水風光，即使在冬日裡，加州仍然陽光普照，繁花盛開，果樹上也不乏纍纍豐盈的景象，二十一天的行程，沿途，我處處想寫詩，因為可以取材自大自然及異國風土民情的靈感，真如開採不完的脈礦，在回程的前三天，我們決定不再遠行，靜靜的享受數日美式的家居生活。

　　小姑憶莊，是個巧手慧心的女子，長久以來，她一直是我最佩服和欣賞的居家女子的形象，從台灣到美國，她的家，永遠素潔幽雅，從窗簾、門簾、桌巾、床罩到小孩的衣裳，全是她的縫紉作品，家中的布置和擺設，每一處都有她設計的獨特風格，走進她的空間，你會發現什麼才是真正的生活；和她聊天，你永遠覺得光陰似箭，覺得人間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你正急著想去追尋……

　　家中還有一個很吸引我的角落，是她那座芬芳精巧的後院，憶莊說，當初要買房子時，屋主告訴她：「這美麗的庭園，有無數的花朵和植物，妳將永遠數不清，也永遠無法完全認識。」憶莊敘述著當時的想法：「我想，怎麼可能，不就這麼一點大的院子，能有多少植物，我怎麼可能弄不清！可是，妳知道嗎？嫂子！有一天，我清晨醒來，來到院子裡，竟發現青綠的草地上，開滿了不知名的小白花，下雪了嗎？我幾乎不認識那是我家的院落，大自然真是太神奇了！」

　　那一日的下午茶，我一口氣構思了三首詩，傍晚，我到附近的維多利亞湖散步，竟巧遇湖邊也有一大片的小白花草原，在夕陽下，真的有如霜降、如繁星，我身歷其境的體會了憶莊的〝奇遇〞，我心中的悸動，只有透過詩的傳達，能渲洩一二吧！「大自然永遠有意料之外的神蹟！」……《奇蹟》這首詩，就在這樣的心情下完成了……

　　　　奇蹟

　　　　「不就是一方小小的院落嗎／有什麼不可言喻／　　　　我已數盡了池塘裡的每一條魚／也為繁花的姿態作好了筆記／我能丈量苔深幾許／細數石上每一道紋路／二月的綠／可以調好濃度／設定出比例／藩籬框起的天空裡／也不過都是最單純的色系／即使大地最繁複的色彩／我都能用掌中的調色盤／馳騁稿原上的筆／創造相同的奇蹟／　　　　只是／今晨／什麼時候／不知名的小白花／如天使般降臨／把青綠的地毯／綻放得／有如純淨的霜降／有如閃耀的繁星／我的眼神／悄悄流瀉／讚歎的秘密／　　　　即使／只是一方小小的院落／大自然裡／永遠有／意料之外的神蹟」

　　　　参、情愛是靈感的佳釀

　　大三那年，聲韻學的課堂上，老師正努力教著第六章‧等韻圖，我很驚訝，小小的一方圖表，竟能令所有字音找到歸屬！於是，我飄忽的思緒，又神遊去了……想起多年來，一直等著我的那個大男孩，我心中釀起了一絲絲的甜蜜，他，真會是我感情之路上，最後的那個定位嗎？其實……在我心底，一直有個秘密……早在十七歲那年的某個夢境，我就已清晰的見過他，只是，當時年輕的我，並不想去思考為什麼……說來很玄，但多年後，我真的嫁給了他。

　　茫茫人海，那個在我十七歲夢境中出現過的男生，竟是我韻圖中的那個位置，天體運行中的那個方向……

　　　　等韻圖

　　　「在昨日的文字學／與明日的訓詁學／之間／聲韻學的天空／是大三的　夢／意識形態具象化／第六章‧等韻圖／　　　　三十六字母／五音清濁排比／二Ｏ六韻／開合洪細縱分四等／縱橫　　交會／四十三轉／切韻字音／皆得歸宿／　　　　歸字有定法／恰似天地萬物／冥冥之間／各有所屬／　　　　思想起／阿里山巔深邃謎樣的星空／星象亙古綻放著神秘的光芒／你曾牽著我／那是北斗七星／那是大熊小熊／那是牛郎織女／　　　　而／你是天體運行的那個方向／我是銀河流轉的那顆星星／你是韻圖中的那個位置／我是韻書裡的那個聲音／在命運曲折蜿蜒的流光裡／終究相遇  重合／我始終明白／卻始終忘了／──告訴你」

     肆、喜悅是靈感的泉源

　　一九九二年，大女兒雨晴的週歲生日前，我搜索枯腸想給她一個最最特別的禮物，但是，金錢買得到的，似乎顯得世俗；然而，金錢買不到的，又似乎皆屬無形！在我最困惑的時候，好友巫瑞華老師適時的給了我一個建議，為女兒畫張畫像，或是為她寫一首詩……

　　那個假日，我們一家子在社區公園裡運動，雨晴正自得其樂用她自己的方式快樂地玩耍著，陽光下，她那燦爛的歡顏，是如此純真美好，孩子的爹急著為她拍照，而我，則有一種眼瞳已成底片的錯覺，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我一刻都不忘印在記憶裡啊！

　　就在那個和女兒名字一樣雨過天晴的午后，我的心底，昇華著無限的喜悅，以及對天地無盡的感恩……於是，《無尚恩典》這首詩，停格了我的喜樂，為雨晴留下了永恆的週歲紀念。

　　　　無尚恩典

　　　「妳如童話般的傳奇／在時空瞬息萬變的流轉中／創造一幕幕的奇蹟／　　　　忘了什麼時候／我眼瞳竟成／捕捉永恆的底片／最最　精緻敏銳／戰戰兢兢　的膠捲／　　　　雨過天晴／妳陽光下燦爛的歡顏／在矇矓與清晰的焦距之間／我彷彿有種不能置信的感覺／不能置信的福澤降臨／　　　　微曦溫柔的觸覺中／上帝竟派遣我／以母親之名／迎接妳／擁有妳／賜予妳生命／　　　　無尚恩典」

　　　　伍、痛苦是靈感的沉潛

　　二ＯＯＯ年七月，我因懷孕的狀況不佳而小產，向來愛孩子的我，身心在極端的痛苦中煎熬了很長的一段時日，始終無法撫平心底那不斷淌血的傷口……

　　在一個凌晨時分，我於夢境與清醒的交界邊緣，一直無法醒轉過來，恍惚之間，隔著落地窗，我看見一個小小的藍色的身影，我問：「你是誰？」他說：「誰是誰？」……這樣的問答反覆多次之後，我推開落地窗，藍色的影子消失了。此時，門鈴響起，我打開門，門外的人交給了我一個小孩，胖胖的身子，好可愛！我在夢境中，清楚的知道是夢，但，夢，卻又如此的真實，我知道，那是我失去的孩子，我緊緊擁著他，深怕自己會從夢中醒來……

　　我在被淚水淹沒了好幾天之後，試著把這段痛苦的夢境和失落的心情紀錄下來，當時，只想透過靈感的沉潛與詩的昇華超越，去轉化我心中那份至深的創痛。

　　　　迷思

　　　「在夢與真實的交界／在清醒與迷幻的邊緣／光與影／正擺盪我的視線／　　　　是你嗎？／化作藍色透明的清淺／隔著門／「你是誰？」／「誰是誰？」／「你是誰？」／「誰是誰？」／　　　　在尚未完全開始／就必須無奈結束的／黑暗角落裡／無法看清你的臉／只有／一種頑皮慧黠的聲音／時時　　在我心底／一個叫做遺憾的空谷裡／迴響　迴響　迴響／「你是誰？」／「誰是誰？」／「你是誰？」／「誰是誰？」／　　　　失落距離的九月／比思念更思念的思念在思念／比淌血更痛楚的痛楚在淌血／　　　　是上帝還是撒旦的悲憫／瞬間／你　與　我／嬰兒　與　母親／擁抱在真實與虛幻的／難分難捨之間／永遠／迷失界線」

　　　　陸、還有……還有……

　　其實，每一首詩的背後，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每一個故事裡，都有詩人成長的生命痕跡，……

　　此次行文，本欲列舉名家之作，導引同學們欣賞及嘗試新詩的創作，但思慮再三，最後決定以自己的詩來談靈感與創作的生命契機，並不是因為認為自己的好，而是，箇中滋味，見證著我與天地萬物及自我人生歷程的親密關係，而那正是每一個詩人──瞭解詩，親近詩，走入詩的原動力，與詩的靈魂融合為一的過程。

　　正因為生命如詩，所以，大自然可以入詩，情愛可以入詩，快樂悲傷皆可入詩……還有……還有，即使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微塵，也有足以令你奔騰馳騁的觀想空間……還有……還有，這心靈世界中的任何一次震撼與感動，無論是喜是痛，都是你與自我生命刻骨銘心的結合與愛戀。只要你願意，用一顆純淨的詩心來看待世間的萬事萬物，生命的本質，就是臻美的詩篇。

　　當年，因為丁老師的安排，賈老師的用心，使我在本非所願的情況之下，誤闖現代詩神秘奇美的幻想國度，二十餘年了！對於詩的閱讀和創作，成了我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份，因此，多年來，我將心中這份對老師的感恩，寄託在我的教學中，期許將詩之美也一樣的帶入學生的生活中。所以，說了那麼多，最終的目的，是希望告訴你：「振聲的孩子們！提起筆，用你的心，用你的詩，去見證你生命中所有值得記錄的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