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們大一下期末考國文，學校來個全校統一命題，由教務處喬出一個時間，大一生集體考試，好大的陣仗。

試卷發下來，我會先看看作文題目。出乎意料，它不是一句詰屈聱牙的古文叫你「試申其義」，而是叫你寫一篇記敘文，還規定去陽明山旅遊，敘說旅途上的見聞。更妙的是，文章寫至某幾個段落時，要用命題者已寫好的句子，適時地嵌入自己的文章中，才能得分。我只記得一定要寫看到「花鐘」，還有一些花鐘周遭的優美景色的文句。所以初看到題目時，黑壓壓的一堆文字，還真嚇了一跳，重覆看了兩三次，才知道這作文倒有些像填空題。

可是問題來了，中部來的老土，北上整整一年，我還沒去過陽明山呢！第一次聽到「陽明山」，是在念初中的時候，報紙上頭版新聞：陽明山仰德大道遊覽車翻覆，死傷慘重。我所有的陽明山資料就這些，怎麼寫呢？

本想舉手向監考老師抗議，這對中南部同學不公平，可是人家一定會笑你宅，來了一年，沒到過台北大名鼎鼎的陽明山，這像話嗎？眼看就快下課，只好瞎掰囉！掰完後，重看一次，還真像我去了陽明山瀟灑走一回。

考完出來，許多同學直罵考題八股，哪有限制人家非寫陽明山的花鐘的？後來成績揭曉，我分數還蠻高的，同學說我掰工一流。

之後有一門植物生態的課，提到陽明山上有一種瀕臨絕種的植物－－台灣水韭，系裡會安排我們上陽明山實際看看這世界上碩果僅存的植物是啥模樣，我想我終於有機會一窺陽明山花鐘的堂奧了。誰知還是撲了個空，因為台灣水韭是在比陽明山還高的七星山夢幻湖裡，所以車子在陽明山過站不停，直上七星山。

大學四年下來，我始終和陽明山花鐘緣慳一面。就這麼糊里糊塗的畢業了。然後每年三月在報上總有陽明山賞花吸引大批人潮的消息，很想偕妻子北上一遊，看看花鐘的真面目，妻子一想到又是塞車又是人潮，還得照顧兩個小麻煩，就顯得意興闌珊。就這麼一晃三十年過去了，我不死心，退休後選一個非假日北上直攻陽明山。花鐘、杜鵑花、海芋，比起七星山的台灣水韭來得夢幻多了。畢竟，一個是走馬看花式的隨興；一個是戰戰兢兢的筆記，教授在講解台灣水韭時，稍一恍神，可是會被當掉的！

近日有機會參加台中市退休教師聯誼會，我們直奔絹絲瀑布、冷水坑、擎天崗大草原。原來陽明山還有這麼多寶藏令人驚豔。沿著平坦蔭涼的步道前往絹絲瀑布，這步道彷彿是為我們銀髮族特別設計的，九月裡吹著徐徐微風，愈近瀑布，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洗衣粉的氣味。山澗中蓄積著一灘灘牛奶白的溪水，有人說是地底的硫磺溫泉噴出而成，加上我的過敏型鼻炎，是以產生錯誤的嗅覺。

過了瀑布，步道不再平坦，沿階梯拾級而上，有些成員落後了。抵達大草原的途中，我與妻也休息了兩次，拿出背包中的涼麵大快朵頤，吃飽了再上，果然增進了體力的續航性。快抵達草原時，一對年輕情侶已準備下山與我們錯身而過，非假日期間，仍有年輕人在此流連，莫非蹺班？妻說我想太多，應該碰到輪休日吧！

從幽森小徑鑽出，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無垠大草原，正曝曬在陽光下。顧不得形象，我把傘撐開身體平躺下來。實在是車禍的後遺症，走了個把鐘頭，脊椎已隱隱作痛，唯有平躺片刻，讓脊椎休息，才能繼續「向前行」。

這山規劃成國家公園，多了好幾線公車，很方便我們銀髮族短距離的登山，走累了，公車當我們的柺杖。休息夠了，拋棄「柺杖」再走。我在冷水坑的涼亭，看到一對已是耄耋之年的夫妻，老先生橫躺在長椅上看報，問老太太看不看，老太太說不，她只要看看遠方的青山和白雲，說起話來口齒有些不清，可惜忘了帶相機拍下這對兩「老」無猜、鶼鰈情深的老夫婦。

回程在車上向外望，見到了昔日領袖和國大開會的中山樓、台灣最高學府的入口、貴族子弟念的中小學、富人別墅的外觀……。這真是一座神奇的山，初入山是一片世俗景象，然而一路攀高，大自然的原貌逐漸顯現，它混搭了原始與文明。

（更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