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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謎藏》第一次陪病人死亡
2010/10/26 18:56:33瀏覽1098|回應17|推薦161

今天刊在自由時報副刊的一篇文稿 ......

口述/黃勝堅  整理/二泉印月

這個病人,44歲,體格很好,腦外傷住院。這個病人,我們從鬼門關前搶回來了,可是根據經驗法則判斷,以他的腦傷狀態,病人不會再醒過來,他將會變成植物人。

病人進來的前兩天,碰到的都是他太太,第三天我告訴她:「必須要做氣管切開術!因為妳先生雖然活下來了,卻將變成植物人,接下來,你們要有長期照護的心理準備。」

第五天,來了一位蒼老的阿公找我,在家屬懇談的小會議室,他冷不防地跪了下來,我趕忙扶他起來。

「我今年都88歲了。」老阿公抹著流不停的眼淚:「我老來得子,我老伴也86歲了,如果我的獨子成為植物人,要叫他們怎麼辦?」老阿公打開會議室的門,門外,老阿嬤帶著三個孩子,兩個是唐氏症,一個是紅斑性狼瘡,三個不到10歲的小小孩,怯生生的縮在一起。

「沒出事前,我兒子媳婦在台北做工賺錢,一個月賺兩萬八、一個月賺兩萬四,三個孩子我們兩個老的帶,現在要是賺兩萬八的成了植物人,那我們要怎麼辦?怎麼活得下去?我和老伴都是快要走的人了,剩下一個月賺兩萬四的媳婦,一個人要帶三個這樣的小孩子,我們真的沒辦法、沒有多餘的能力,來照顧一個植物人了。」

阿公哭得老淚縱橫:「你是醫生,你一定知道,一個沒辦法被好好照顧的植物人,全身這裡爛一塊、那裡爛一塊,身上長著蛆,痛苦不堪地拖著,與其讓我兒子活著受這樣的折磨,求求你高抬貴手,放我兒子走吧,也等於救救這三個可憐的孩子,求求醫生,你同情我這一家,真的無能為力了……,老的老、小的小啊!」

這下子換我心裡糾結百感交集了,以我們現在的能力,讓他成為植物人繼續活著,是絕對沒問題的,問題是面對這樣一家人,面對兩個哭得肝腸寸斷的白髮老人家,三個驚嚇到擠成一團的小孩,我救是不救?要堅持救下去,會害苦活著的人,往後的日子怎麼過下去?要是放棄不救,我將如何對自己的良心交代?

看我沉思不語,老阿嬤步履蹣跚走到我面前,她枯槁的雙手一拳拳搥向胸前:「在這個房間裡,沒有任何人比我更有資格做決定,因為囝仔是我的心頭肉,我們如果還有辦法可想,我怎麼割捨得下?怎麼放得落?」阿嬤的聲音,嘶啞悲切;阿嬤的淚,在滿臉皺紋間潰堤,成串濕在衣襟上,卻也滴滴燒進我心頭。

從醫以來最痛苦的天人交戰,讓我呼吸困難。幾番深思後,我選擇只要俯仰無愧於天地、於良知,選擇尊重老人家的意見,讓他們簽了DNR。

病人要臨終了,我陪著這家人老老小小一起圍繞在病人床邊,老阿嬤全身顫抖,卻用雙手緊緊摀住嘴,不敢讓自己放聲哭出來。我心裡的難過,不亞於他們的生離死別,這是我第一次放手讓病人走,看著心電圖,慢慢地、慢慢地變成一直線,在心臟完全停止跳動時,老阿公拉著阿嬤,帶著媳婦和三個孫子,向醫護人員磕頭:「謝謝,謝謝你們,肯救我全家!」

扶起老人家的同時,一旁的護士也忍不住偷偷擦眼淚。有說不出的矛盾掙扎,纏繞在我腦海,不知道要怎樣來形容這樣複雜的思緒?我放手了,第一次;我努力的說服自己,我放了該放病人的手,可是心底,為什麼還是有說不出的苦澀與無盡的哀傷呢?

<堅叔的CARE>是在積陰德? 還是在作孽?

在腦神經外科,我們成功地救回很多生命,其中也包含了植物人。

可是當面臨醫學與人力有所不能的極限,把腦傷病人救成了植物人,真的很讓醫師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家屬?有時候連自己都不免困惑:是在積陰德?還是在作孽?

以前年輕的時候,對預後的判斷較無經驗,面對困難嚴重的案例,總是先保命再說;等到變成植物人了,整個家庭陷入困境,家屬往往抱怨:「早知道不會醒,會這樣拖磨著,就不該硬要救下來受苦了!」

多年後的我,累積許多經驗,對於不好的預後,至少能夠給家屬較正確的訊息,讓家屬在醫療資訊對等的情況之下,做出最適當的決策。

逝者已矣,活著的家屬,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尤其是頓失經濟支柱的弱勢家庭,問題不是唱唱高調之後,就能解決掉的,生活,真的很現實;不論是社會福利制度、或來自民間的救助,伸手能幫的忙,到底還是有限度的!

<醫師小檔案>

黃勝堅醫師,醫學院的學生都暱稱他叫:「堅叔!」近十年來,年年國內外上百場演講,散播「臨終照護」與「悲傷輔導」的醫病大愛。

除腦神經外科、急重症照護專長外,黃勝堅醫師於2003年取得「安寧緩和醫療」專科醫師證照,對於重症末期病患照護有豐富的經驗。

最令黃勝堅醫師感動的事:病人往生了,家屬辦完後事,會特地寫信或打電話告訴他:「謝謝黃醫師,讓我家人安祥和有尊嚴的離世!」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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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gel-like-aniki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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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棒的重症安寧醫師
2010/12/16 01:41
多年前聽過黃醫師的演講
印象很深刻~

"人"就是徘徊在"一件事"上
而造成"兩難"的狀況...

慢慢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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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的尊嚴
2010/10/30 11:16
謝謝您的分享,受用受用~
二泉印月(liulinghuei) 於 2010-10-30 23:49 回覆:
黃勝堅醫師11/14上午10:30,在台北建國南路的市立圖書館有場演講 很值得一聽!

高山清水龍女
回歸自然
2010/10/30 10:52

藥醫不死病, 醫生只醫能醫人.

天主教對瀕死病人的看法是, 順其自然,

在病人或家屬的同意下, 不再做人工維生,

讓病人自然離去, 如同落葉凋零, 回歸自然, 不必強求!

醫生能否告知那位失子的老者的地址?

二泉印月(liulinghuei) 於 2010-10-30 23:46 回覆:

醫生能否告知那位失子的老者的地址?     我幫你問,醫生現出國開會,11/ 7才回國 !

天主教對瀕死病人的看法是, 順其自然  智者豁然大度啊!


思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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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詳而有尊嚴離世
2010/10/29 22:16

這是醫師最偉大的地方

正確且是家屬意願的抉擇

真的沒做錯

對病人來說

也是種解脫

二泉印月(liulinghuei) 於 2010-10-30 01:44 回覆:

醫療的本質,醫「生」之外  還要顧及最後一程的句點,不要殘缺不全畫不圓吶!


烏拉瑰本尊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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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勇猛精進型的
2010/10/29 05:22
大概太辛苦﹐ 沒時間運動吧﹖ 不過以前他就不是白面書生型的﹐是勇猛精進型的。所以眾多學弟妹﹐對他比較有印象。
二泉印月(liulinghuei) 於 2010-10-29 17:59 回覆:

黃醫師一年上百場演講,也算是散播大愛的耶誕老公公吧?

三年後這次再見黃醫師時,他的滿頭白髮白鬍子   還真嚇到我,不過短短三年,也白得太驚人了.可見他真的很被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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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uching story
2010/10/29 05:07
The doctor did right decision for the best interest of the family and young children.

My husband and I both agree to have DNR ready if the day comes.
二泉印月(liulinghuei) 於 2010-10-29 18:01 回覆:
人不能選擇生,但如您所說  是可以讓自己有個尊嚴的下台身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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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理煎熬的時刻
2010/10/28 23:45

如果是已日迫西山的老人,家人尚且可以做出不急救的判斷,只怕是正值壯年的病患,任誰都很猶豫機率問題,為了百分之一的復原可能,誰也不敢當自己是上帝,操生殺大權而因此負罪吧?

當此抉擇時刻,家屬最希望聽到來自專業的正確解析,醫師臨床的經驗成了重要的參考依據,面對生命,情感與理智交雜,站在患者的立場考量、尊重依循其對生死觀的意識可稱至善.


二泉印月(liulinghuei) 於 2010-10-29 18:04 回覆:
嗯 ~ 有理  生老病死苦,能有幾人能坦然與理智面對啊!

一畝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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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人
2010/10/28 20:48

讓人感動的好文章,

生死有命,

讓病人有尊嚴的走完一生,

良醫讓人尊敬呀!


二泉印月(liulinghuei) 於 2010-10-28 23:06 回覆:
良醫這條路   黃勝堅醫師一路走來很辛苦,很辛苦,也真難為他了......

夢屋子 只緣當下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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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動
2010/10/28 19:31
他成全了大愛,可敬的醫生...
二泉印月(liulinghuei) 於 2010-10-28 23:12 回覆:
在我認識的醫生中,有兩位是病人往生了,家屬對醫生卻是非常感恩的  一位是黃勝堅醫師,另一位是莊淑旂博士,因為他們都做到了讓生死兩無憾!

烏拉瑰本尊在此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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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心仁術
2010/10/28 15:00
黃勝堅醫生應該是我的學弟﹐ 由您的格子得知他今日成為仁心仁術的良醫﹐ 令人驕
傲。在醫院裡﹐ 這種故事不斷的上演﹐令人不捨和不忍。有時醫生似乎要扮演上帝
的角色﹐ 是很大的交戰。

感謝您的推薦﹐ 祝福您身體健康﹐平安。
二泉印月(liulinghuei) 於 2010-10-28 23:15 回覆:
  真的嗎? 烏拉瑰是黃醫師的學姐喔? 呵呵呵 ~ 黃醫師現在身裁和耶誕老公公有拼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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