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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 * 散文
2013/02/18 10:10:14瀏覽323|回應0|推薦15
 如同以往的假日,在準備午餐前,先到門外收信。把信箱打開,取出兩封信,一封是遠在高雄讀書的女兒寄來報平安的,另一封,光看這獨樹一格的信封,不必看署名,也知道是姊姊的來信。



 不知道她這次又到哪個國家流浪了。信封上印著戴墨鏡的雪人,想必是寒帶國家。在台灣是夏天的季節跑到正值冬天的國家,年紀都過了快半輩子的姊姊仍舊是那麼精力旺盛,真是一點也不輸給年輕人。



 我笑著進客廳時,被坐在沙發上閱讀雜誌的丈夫看見,他摘下老花眼鏡,揉揉雙眼,「什麼事這麼開心呀?」我對他神祕一笑,把女兒的信給他先行拆閱,我則快步上樓,又折返,對他探頭說:「不好意思,今天麻煩你煮午飯。」他應允。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他仰起頭問:「是妳姊姊的來信嗎?」居然又被他給猜中了,我索性回房,不回答他了。



 我爬上床,迫不及待的自床頭櫃拿來老花眼鏡,謹慎的用剪刀沿著邊緣把信剪開,我先屏住呼吸,再緩緩的將氣吐出,整理好情緒後,我細細讀信。



 滿滿字跡的兩張信紙,共花了我二十分鐘閱畢,我往後一倒,躺進柔軟的枕頭裡,我將信紙舉得高高的。姊姊說,在紐西蘭旅遊的日子尚算順遂,只不過,手頭的金錢所剩無幾,使她不得不提早幾天回來繼續工作存錢,以便安排之後的旅行,另外,她也特別提到地球暖化的現象,天生怕熱的姊姊總會找一些較涼快的國家旅遊,但是她卻說,涼快的地方越來越少了,說全世界都熱慘了,將來沒有地方是涼快的云云,信上所寫的東西完全不是要和我分享她的旅行心得,簡直是份調查報告。



 我將信紙放置一邊,手腳向外伸展,呈現大字型,電扇在一旁轉頭吐風,我又再次想起了從前那個怕熱的姊姊。



 姊姊大我五歲,她是個未到端午節就開始喊熱,極不耐熱的人,凡她所在之處必定要有電扇、冷氣,否則她就會痛苦的在地上打滾,哀嚎著。



 每個月寄來的電費帳單十分可觀,媽媽決定不再忍耐的那年,姊姊剛國中畢業,就被媽媽轟出去打工,於是,當超商店員成了姊姊人生中第一份工作。最開心的莫過於媽媽,因為這樣一來,不僅每天省了八小時的電費,還多了份薪水可以分擔家計。



 姊姊是個普通人,家境既不富裕,臉蛋和身材也不特別出眾,個性古怪,說起話來也常不得人疼,但是她很會看別人的臉色,尤其擅長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才會有好處。



 她剛去打工時,因不懂職場上的規矩常弄得一肚子窩囊氣,過了一陣子,她懂得對店長阿諛諂媚,也常說些店長愛聽的話,久而久之,她變成了工讀生們的頭頭,除了事做得少,薪水也領得比其他人多,媽媽因此不再約束她吹電風或冷氣。



 然而,暑假一過,姊姊升上高中,打工的事被迫停止,電風和冷氣也被媽媽自她的生活中抽離,她又不能盡情的讓自己涼快些了。



 看著她仰躺在磁磚地上,渴望藉此得到一些涼意,我於是拿了兩把圓扇,在她身旁奮力的搧動,給她送過一陣又一陣風後,原本蹙眉的她,終於不再痛苦,她放鬆全身,微笑著入睡。



 姊姊熬過求學時期後,以有冷氣吹為首要條件,進入保險公司當起了上班族。有著女大當嫁傳統觀念的媽媽,關心過度的天天詢問姊姊在職場上是否有中意的追求者,她從頭到尾都說沒有。這問題被問久了,她又煩又膩,索性讓媽媽逕自在那兒唱獨角戲,理也不理。



 「姊,妳真的不嫁人嗎?」被媽媽派來當間諜的我問。「跟媽媽說,我不知道。」「那,妳喜歡女生嗎?」她一聽差點昏倒,「我喜歡男生,只不過還沒遇到興趣相投的人。」說著,姊姊的眼神中有些渴望,有些失落。



 姊姊生性孤僻,只要是一個人可以做的,可以玩的,都是她的興趣。姊姊很倔強也很固執,別人都說她喜歡和人家唱反調,但姊姊的說法是,她只是沒有照著別人教她的做事順序,而是用自己的方法去完成這件事,就被人家這麼說了。她最討厭和其他人同流合汙,或和同年齡的人做一樣的事。



 她更恨人逼她做打從心底討厭的事,即使受了委屈也不會哭泣,只會想著如何將三倍的怨恨奉還給對方。



 在國中那個有髮禁的年代,女生的西瓜皮頭被規定不准超過耳下兩公分,嚴格的教務主任都會拿尺一個個量。在大家都剪到離耳下只有一公分的情況下,姊姊居然斗膽留到耳下三公分,比別人多出的兩公分自然明顯到被盯上。



 不過,即使被老師公開剪到只剩耳下零點五公分,她仍沒有放棄要做和別人不一樣的事的幹勁。待她的頭髮又再次留超過耳下兩公分後,便把多的那幾公分往內折,以黑色的髮夾固定住,如此一來,她的頭髮就可以越留越長了。



 後來,她發現內折的頭髮變多變厚,遠遠看還以為是朵香菇,被別人取笑一次後,姊姊就再也不這麼做了,本來她要另想他法,但是新方法尚未想出,她的國中生涯就迅速的結束了。



 姊姊說,她很感謝我那麼快就交到男朋友,因而轉移媽媽對她的注意力。我和他是在大學的社團認識,彼此的興趣、價值觀都很相近,媽媽邀請他來家裡吃飯時,他樂意的答應,於是,在下午三點半左右,我們三人就在廚房如火如荼的準備六點的晚餐。



 我邊切菜邊想著他,完全不知道他等一下出現的穿著會不會太過正式,不自覺的就笑出聲。我一抬頭,目光短暫的和姊姊交接,她轉過頭,搖動手裡的大湯匙。



 是我的錯覺嗎?姊姊剛剛看我的眼神中充滿了憂愁,是在擔心我嗎?令人費解的問題占據了我整顆腦袋,我搖搖頭,專心把晚餐煮好。



 晚飯過後,他和父母才閒聊一會兒,卻像是瞬間成了朋友,父母親對他的好感都快超過我了,不過,我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放下,太好了,爸媽並不討厭他。但是,姊姊卻自那日起,一談到他就猛挑他毛病,把他說得沒一點好,不過我並沒有因此和她起衝突,因為我很清楚,那是姊姊認同他的表現。



 姊姊二十五歲時,說她想去看看這個世界,說她這幾年工作存下來的錢可以負擔一切費用。媽媽要她有了另一半再去,「我說要去國外是通知你們,不是在詢問。」當姊姊臭著臉說出這句話時,我感覺到她是認真的,她是真的要離我們而去,雖然不是不回來了,但是姊姊給我的震撼令我渾身顫抖,想不顧一切的將她留下,「姊,那妳要趕在我結婚前回來喔,因為我想要妳當我的伴娘。」



 姊姊沒有留下答案就一走了之,我們雖有約定以mail聯絡,但我始終沒有得到答案。我出嫁那天,姊姊沒來,我本來要把捧花交到她手上的,結果卻被我那群姊妹淘搶去平分,而姊姊只是寄mail對我說聲恭喜。



 我哭了出來,看著電腦裡的信件,眼淚不斷地奪眶而出,我責怪著自己的遲鈍以及對姊姊的不諒解。她之所以眼神黯淡,之所以離開,之所以不當伴娘,全都是怕觸景傷情,所以她才選擇最不傷人的方式逃避。我驟然想起媽媽曾抱怨姊姊心太狠,我現在知道,如果姊姊當初狠不下心出走,留下來受到的傷害只會更多。



 姊姊大約半年會回來一次,然後用一年的時間工作賺錢,如果提早存到所需要的數目,她也會提早離開。這樣的模式在二十幾年間不斷反覆,姊姊卻樂此不疲,她說,有目標的生活十分充實,一秒也浪費不得。姊姊去國外的期間就是單純的流浪,沒有目的地,沒有豔遇,她極享受如此珍貴的人生,而媽媽每次都對她耳提面命的婚姻,早就不知道被丟到哪個世紀去了。



 「每次想起姊姊,妳都會又哭又笑的。」丈夫把午餐煮好後,上來看我,他把我扶起說:「我們的女兒下周有社團公演,要不要去看?」「當然要啊。」我小心翼翼的將信折回信封內,拉開床頭櫃,裡面數百封的信件都是姊姊寄的,而我都將它們視作僅次於我生命的寶物,把櫃子鎖上後,我挽著丈夫的手臂下樓。



 姊姊,我好想把有家庭的這份幸福傳達給妳知道,但是妳一定又會很有個性的婉拒我。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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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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