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和我講過話的同事，抬起頭來和我對到眼的時候，又慌張的收回視線假裝忙碌，所以我猜，店長之所以會叫我，應該是有不好的事要跟我說。

  不好的事？還有什麼不好的事會發生？反正最糟糕的事都已經發生了，再發生不好的事也不過是如此。

  店長看到我走出來，先是咳了兩聲，使還在猜測有什麼不好的事的我注意到他。

  「呃…怡如，妳…妳在店裡也待了一年多了，妳的表現也一直都很不錯。」

  店長說的支支吾吾的，也刻意不看我，我就了解，真的是不好的事。

  店長看著店裡正在做事的同事，「妳之前真的表現得很好，但…這幾個月，同事說，妳有點反常。」

  「所以，我想，是不是讓妳休息幾個月比較好？」

  「或者妳可以回去想想，這份工作適不適合妳。」

  從以前，就聽說過一個很古老的說法，聽說，在一個人要掛掉的時候，眼前會出現人生跑馬燈。出生，幼年，成長，自己的一切就像看了一場自己主演的電影。

  但是我沒有要掛掉，所以我沒看見人生跑馬燈，可是我卻在玻璃上看到自己過去待在店裡的這一年。

  初進店裡的我，羞澀害羞，一看就知道是什麼都不會的菜鳥，於是在店長的指導之下，股起勇氣，很不好意思的請教前輩。

  回憶這些畫面，我忽然知道一件也真夠諷刺的事，在我進來這裡工作時，前輩就在，沒想到等我要離開了，前輩還在，我不是在諷刺前輩，而是在諷刺我自己。

  我對於店長說的最後兩句話產生莫名奇妙的感覺，我想我不是不懂，而是…有種令我覺得…很奇怪的感覺，於是我沒再盯著店長。

  有著這樣奇怪的感覺之後，我開始覺得，怎麼我和店長現在的情形很像一個場景，一個…說不上來的虛假，我只能想像這個場景來說明我的感覺。

  這個場景是在一間校長室，校長坐在辦公桌前，表情複雜的看著眼前的兩個人，一個人是個孩子，雖然他坐在指定的椅子上，但並不代表他是服從的，另一個則是站在孩子右手邊的人，他的媽媽。

  校長再度把眼光放在孩子一個人身上，而孩子又再次不屑的把頭轉向左邊，每當孩子發現校長又只盯著他一個人看時，他都會這麼做，而且這樣的動作已經重覆好幾次。

  「很抱歉，我們已經給妳的孩子太多機會了。」

  校長語重心長的說，在別人眼中看來是這樣。而孩子的母親則是把頭低得更低。

  「妳的孩子是不能留了。」

  母親聽到校長如此殘忍的決定，趕緊抬起那蒼白的臉，顫抖的嘴唇發出無言的哀求，緊皺的眉頭不願相信這就是最後的決定。

  她願意等，她是願意等的，她願意等最後真正的決定，她相信這還不是校長的決定。

  「校方覺得將妳的兒子退學，在日後必定會對他造成影響，所以…」

  校長的話說得不疾不徐，聽得這個做母親的她，好像校長把刀慢慢刺入她的體內。

  「所以…妳還是幫妳的兒子辦休學吧，現在辦休學，以後還是可以辦復學繼續讀的。」

  「不。」

  母親不相信，她是絕對絕對的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苦等了那麼久，卻等不到校長的憐憫。

  母親之所以會苦等那麼久，也都是因為她明白自己過去為了孩子爭取過無數次，軟硬兼施，所以這一次，她選擇保持沉默，她想知道，校長會不會看在她不無理取鬧的份上，留下她的孩子。

  但是沒有，她的孩子最後還是留不下來，於是她立刻決定，要為孩子爭取到底。

  「校長…」

  「不用說這麼好聽，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叫我退學就等於是我錯了。」

  那個孩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因為太大力，椅子還發出移位的聲音，我想椅子也早就知道，孩子雖坐在指定的椅子上，但這並不代表他是服從的。

  「孩子。」母親叫著，留下了一行淚。

  「退我啊，你不是很想把我退學，退啊，把我退學你就不用再看到我了。」

  「少說好聽話了，你說我自動休學，之後就可以再復學，你想騙誰啊。」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那些聽你的話休學的人，你有讓他們復學嗎？」

  「沒有！」孩子激動的說出答案，他再也受不了校長的虛偽。

  「你只是在假裝，當他們要回來復學時，你說了什麼？你告訴他們不符合復學資格。」

  「那些學生根本就復學不了，這樣，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訴社會，是學生不要學校。」

  「但事實上，根本就是你不要學生。」

  孩子完全不給校長辯駁的機會，看著孩子嘶吼的模樣，校長並不打算多做反駁，也許事實就像孩子說的，是學校不要學生。

  「好，算了，你要我休學是吧，那我就休。」

  孩子搖晃著缺氧的身體，看著掩面哭泣的母親，頓時，他覺得好無力好無力，他知道，母親已經改變不了他的命運，而他也改變不了。

  留下一聲不滿的怒吼，孩子奪門而出。孩子沙啞的聲音，在整個校長室來回撞擊。

  在這個場景中，我是那個孩子，也是那位母親，而店長就是那位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