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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0/13 08:00:00瀏覽62|回應0|推薦1 | |
【再次回診】 診間裡的燈光一如往常,冷白、刺眼,像是一種對病人的審問。椅子排得整整齊齊,卻散發出濃烈的尷尬氛圍。牆上的健康標語依舊在宣告:「規律運動,均衡飲食,遠離三高。」林子衡盯著那幾個大字,忽然生出一種想笑的衝動。遠離三高?拜託,三高是會自動遠離人的嗎?它們黏得比蒼蠅還牢。他再一次回到這裡,帶著一疊血糖紀錄本,像帶著一份遲交的作業。 候診區擠滿了各種身形的人:圓的、瘦的、駝背的、挺直的。每個人手裡都希望抓著希望,彷彿參加一場「慢性病大會」。 空氣裡有一種微妙的氣味:藥粉、消毒水,還有些許汗味,混雜成一種「病人專屬香氛」。林子衡心裡冷笑:這就是逆轉的現場。每個人都想逆轉,結果卻逆不出去,最後還是乖乖坐在這裡等號碼牌。 輪到他時,醫師推了推眼鏡,翻開病歷。醫師的臉不算嚴厲,卻自帶一種「專業的無情」。那是一種看慣了無數病人的神情,裡面有理解,也有倦怠,更多的是一種——距離。 「林先生,血糖紀錄有帶來嗎?」醫師語氣平淡。 這句話落下時,診間的空氣像是被壓縮了一瞬。林子衡愣住,心裡同時湧起幾種衝突的情緒:憤怒、不甘、失望,還有一點可笑的釋然。 努力看不見成果,這算什麼公平?但轉念一想,醫師也沒有說錯。糖尿病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被「感動」的對象。你跑再多步、少吃再多飯,它也不會對你心軟。「那我還努力幹嘛?」他忍不住問。語氣裡帶著刻薄,卻又帶點自嘲。 「可是我朋友有啊,他靠低碳飲食,血糖完全正常了。」林子衡不死心,想抓住一絲「逆轉」的可能。 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學生,被永遠考不完的考試折磨。分數不是決定畢業,而是決定他能不能「慢一點壞掉」。 醫師又翻了一下病歷,語氣不疾不徐:「不過,你比上次好很多。我看見你的紀錄,有持續運動,也有減少外食。這些努力,不是白費的。」 走出診間時,林子衡腦子裡仍迴盪著那句話:「你的努力我看見,但病不會因努力就消失。」這句話像是一記悶棍,把他的幻想擊碎。卻也像一面鏡子,逼他看清自己這一路的掙扎。 是啊,他這幾年不斷追逐「逆轉」的幻影,把飲食、運動、偏方當成救贖。可事實是,這病從未因為他的努力而感到絲毫愧疚。他忽然笑了,笑自己像個戀愛失敗的人。明明對方早就說清楚「不可能了」,他卻還不斷送花送禮,期待奇蹟。 他回頭望了一眼候診區,那些病人仍在等候。有人打瞌睡,有人低頭滑手機,有人默默揉著肚子。他突然覺得,這些人都是鏡子,每一張臉都在映照自己。大家都努力過,都幻想過,也都幻滅過。最後卻還是坐在這裡,等著被醫師提醒:「努力不會讓病消失。」 回家的路上,他在心裡偷偷編了一句笑話:「糖尿病就像租屋的房東,你再怎麼努力打掃房間,它還是不會把房契送給你。你頂多住得乾淨一點,卻永遠不是你的。」 這笑話讓他自己笑出聲來。路人投來奇怪的眼神,他卻不在意。因為在幻滅裡,能笑,已經算是一種勝利。 回到家,他把血糖紀錄本放在桌上,盯著那些數字。忽然想起,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再記錄,會不會更輕鬆?但下一秒,他還是默默拿起筆,寫下今天的數據。努力不會讓病消失,但努力能讓他不至於太快被吞沒。 他明白了,這不是一場可以「勝利」的戰爭,而是一場漫長的共存。幻滅之後,依然得活下去。這,就是病人最後的哲學。
【與妻的和解】 夜裡,空氣靜得連牆上的時鐘聲都顯得嘲諷。每一次滴答,像是在提醒林子衡:你還沒死,但你也不再完整。 房門被輕輕推開。太太穿著舊睡衣,頭髮有些凌亂,卻帶著一種溫柔的倦意。她手上端著一杯熱牛奶,放到他面前。 「我這些年,」林子衡苦笑著說,「少油少鹽、拒絕澱粉、晨跑、瑜伽、爬山,還試過那些愚蠢的偏方……苦瓜汁、醋泡蒜、蚯蚓粉,什麼鬼東西我沒碰過?可結果呢?病還是病。」 太太靜靜聽著,沒有打斷。過了很久,她才開口,聲音低卻堅定:「你不完美,只要活著。」 林子衡低頭笑了,笑聲乾乾的,像砂紙磨過喉嚨。 「我怕啊。」林子衡忽然小聲說,「怕哪天睡著就醒不來,怕低血糖把我拖走,怕醫師冷冷一句話:『沒控制好』。」這句話說出口,他的肩膀忽然垮下來,像卸下了一副隱形的鎧甲。 兩人沉默著,夜色靜謐。窗外偶爾有汽車駛過,燈光一閃即逝。林子衡覺得,這一刻,自己不再需要對抗什麼。病還在,數字還在,但至少,他可以把頭靠在妻子的肩膀上,暫時休息。 「你不完美,只要活著。」太太又重複了一次,像是一種祝禱。林子衡輕輕笑了,眼角有點濕。 夜燈昏黃,兩人靜靜相依。林子衡忽然覺得,這場和解不只是與妻子,更是與自己。 血糖機還在床頭,冷冷發著光。但那光,不再是審判,而只是夜裡的一盞小燈。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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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