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將豢養花的人置於陽台日照良好處或室內窗邊明亮的地方。

幾千年前杜秋娘就說過，花開堪折直須折，這道理我始終銘記在心。暮春三月，陽台的花都將盛開，在熬過如此酷冷的冬天之後，原本擔心霜寒露重，沒想到陰鬱的北風過去，一株株小小枝枒上，驚見含苞，我的花比我還堅強。

冬天之前是秋天，初秋陪伴我的是香草和一隻寶藍色鬥魚。

寶藍色鬥魚，我以為他是獨立的，因為他不需伴侶，孤立生活，只需一枝水草。每當我感到孤寂，就向他看齊，他開合的嘴，喃喃著我不懂的話語，我總也向他喃喃他不懂的心事。而窗外……

檸檬薄荷香氣濃，招來早起的鳥兒，清晨五六點，我讓一群在陽台上又跳又叫的鳥兒吵醒，想看看會是怎樣的風景，而推開窗，只看見一堆雜亂無葉的莖，檸檬薄荷的葉子全成了鳥兒的早餐。在他一旁的迷迭香、蘋果薄荷依舊是綠意盎然。對於檸檬薄荷被鳥吃的事，我只是覺得有趣，但是三天後，他死了。我沒為他埋葬，任憑他的莖和根在盆子裡枯，綠色變成褐色，又硬又冷，沒有生命，卻直挺挺站著，有時候我會幫他澆澆水，還指望他會活過來。

檸檬薄荷沒有復生，蘋果薄荷也一天天消瘦，給了肥料，秋天的暖陽對他微笑，但他始終懶洋洋，不肯和我分享他的心事，我想他是為檸檬薄荷的死傷心，於是我和他都要面對事實，檸檬薄荷是不會再綠了，我把檸檬薄荷的遺物，放到蘋果薄荷的盆子裡，也許可以當作養分。這才發現蘋果薄荷是病了，一點一點小小紅紅的蟲子他身上爬著，我不知道他是忍耐了多久，也不知所措，蘋果薄荷沒有哭，沒有喊痛，沒幾天，他跟著檸檬薄荷一起離我而去。接下來的幾日，鬥魚先生不吃飯，躱在水草後面，不肯見我，像是患了憂鬱症，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說話也不聽我說話。

後來，他終於離開隱匿的水草，漂浮出來，用他白白的肚皮面對我。寶藍色的身軀，轉化成黯灰色，沒說一句再見。

迷迭香和我一起為他們禱告，那空空的兩只盆子和一只魚缸，我覺得好孤單。

深秋的時候，迷迭香也死了。但是他留下一枝陌生的小芽在他的盆子裡，看起來很健康，於是，不知名的小草陪著我，他一天一天長大，他不知道什麼是孤獨吧！因為他的出生，是在我的陽台最孤寂的時候，他自己生活著，愈長愈高，但我還是寂寞。

冬陽最暖的那一天，我為自己在陽台添上新的花，馬格莉特，有白的、黃的；風鈴桔梗，是粉紅色的；滿天星，花還沒開，不知道會是什麼顏色；紫色的紫芳草，還有開著黃色小花的蕃茄；白色花瓣的草莓。天氣很好，雲很高，一方日光，我的小天地。

天氣漸漸漸冷，我穿上厚重的外套，陽台上的小板凳，冰冰冷冷，我無法再待在陽台，每天只是迅速的為他們澆點水，叮嚀他們要熬過寒冬。後來我病了，躺在床上，仍是惦記著他們。夢裡有一片綠色的草原，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鳥山花好弟兄。我在綠地上奔馳著，薰風吹拂，落英繽紛。

但都市裡的生活，層層疊疊的高樓，總是遮住日光的溫度，我不知道花市買來的花，來自何方，讓我豢養著，我不為觀賞，也不為銷售，只為排遣我的寂寞。宋代林和靖梅妻鶴子，受人稱道，我不覺得他能逍遙自在，春日、盛夏、秋涼，待到冷冬，才與梅花相見。我盼望的是天天以面迎華，讓日光穿透，細數落花。

但此冬蝶寒斂翅，花冷不開。兩個星期後，感冒已癒。陽台的景緻，一片冷冬的綠，花謝了，而天空是灰色的。我盼望春，盼望花開，唯有光沒有溫度的冬陽，在我的綠葉上反射，默默無語，而我開口，只有一團白霧，沒有聲音。我與陽台的生命，一起安靜等待寒冬離去。

初現的花苞，春雷未響之前，一朵一朵，他們沒讓我枯等，粉的、黃的、白的、紫的，齊放燦爛的時候，我身上仍包裹著厚重的冬衣。中國人素來以牡丹為貴，而周敦頤愛蓮，陶淵明喜菊，李清照的海棠綠肥紅瘦，我種的花肥人瘦。杜秋娘說，花開堪折直須折，於是我剪下一朵朵開得最美的花，讓魚缸再次裝水，把剪下的花，豢養在魚缸。清新的花香，彷彿是甜蜜的預兆。

沉寂了一個冬日的花朵，都已綻放。而我的春日似乎也將來臨。我的陽台，不再有孤獨的花盆，而是搖曳著美好的香氣。我是多麼期待，花開是否代表我的愛情？誰會是另一個豢養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