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照九幽

                                                                                                                                  foto取自網路   

露濕    微寒   夜行樂

在春深夜裡，山麓的溪邊，視天氣而定，至少會聚集上千隻晏起的螢火蟲，螢火蟲只能在絕佳的環境裡取得平衡而生存，因此一向被認為是良好環境的指標。台灣因為人口密集，過度開發破壞了周邊的環境，致使擠在窄街高樓的年輕一代幾乎看不到螢火蟲飛舞的景象。

自有了週休二日，休旅車也普遍之後，發現螢火蟲的鄉野很快就吸引人們造訪，但在雜沓紛來的人群中，有抱著寵貓的、有溜著狗兒的、有拿手電筒四處亂照的、有開收音機邊走邊唱的、有起火烤肉順道來吃晚餐的，有戴女朋友來談情說愛的、有全家人躲在車內大唱卡拉OK的、還有的架帳棚、生營火準備露營度假的 ……

春溪   暮垂   秉燭遊

唐朝詩人杜牧在「詠螢」詩裡曾生動的描寫了古人的賞螢之樂：

銀燭秋光冷畫屏

輕羅小扇撲流螢

其中「撲」字是一妙語，有如張子野的「雲破月來花弄影」裡著一「弄」字，逸放的境界全出，字裡襯韻出古人在月下庭間揮扇，與流螢半嬉半戲的閒情雅趣，清新自然亦令人神往。可此時的遊人鬧哄哄的，還有人耍著捕網到處「撲」螢裝瓶，與其說是賞夜景倒不如說是煞風景，此與「煮鶴焚琴」相去不遠！

我悻悻然回到山上，寧可獨享「輕步小踱覓流螢」之樂。

房屋四周已經到處可見「火金姑」了，數量雖不及山下溪邊的多，但也不會少於千百隻，個個閃著豆丁點兒疏慵的熒光，有清綠的，有金褐的，一隻隻，默默的，搖曳在清涼的夜空中，幽幽然有斂容；薰薰然有曲折；翩翩然有波動，又像行動不便的流星，靜悄悄的、徐緩緩的，貼地優雅滑過。我捨不得打開燈光，靜靜的，欣賞那一幕幕，半悠半羞的流光之美。

夜漸深，風漸涼，西窗飄起了濛濛的細雨，流螢渡庭樹，疏雨滴修竹，兩者合一，風致美極了！我進一步把所有的燈都熄滅，把所有門窗都敞開，此情此境，在簌簌的雨竹聲中，期待贏得倦遊的螢火蟲能叩窗而入。這時「獨自暗中明」的螢光予人一種幻覺和神喻，也令人不禁聯想起宋儒所說：「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月墜    風冷    猶不歸 

神喻是否一種幻覺？一種超越自身的象徵？或是一種自然崇拜的化身？都承載著生命基層的奧秘，也超越一般人思想範圍的理解，雖言語道斷，但千年闇室，一燈即明，所有古聖賢哲以敏銳的心靈「感應」，在特定時空下的豁然「覺醒」，體悟萬物之後所表達出對待宇宙的「詮釋」，不但具有啟迪的「洞察」，也可說是部份真理的「照見」。

「光」就是建構生命的基本要素，而物質世界的原始創造力也是由類似的振動與光凝結而成。老子在千年前的道德經裡所談到的那段話，對於「無中生有」的意境，彷彿乍起一絲「明點光體」為闃黑的幽深處撬開了啟示般，向我們顯示了開悟之道，從其「形」、其「象」、其「實」、其「質」等神秘的、超驗的情境中，慢慢找到超越「形」與「象」的明光，然後再創造出超越明光的「實」與「質」，並觸類旁通的指出對「宇宙意識」的一種憧憬：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夜漸深沉，冷雨殘風也歇了，窗外、簷下、小園、庭中、花間、籬角 …… 偶而還會出現一閃一閃的疏螢飛過，多謝月相憐，今宵不忍圓，兩三點螢光雖然微弱，但是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有物、也有精。昆蟲界的「愛迪生」為一片黑黝黝的空無夜幕創造了獨特的夜景，那一點小小的、一閃一閃的微光，往往碰觸到了我最深層的幽懷，在思緒與螢光疏影一起栩栩輕飛之後，又讓我體會到更大的寬慰。

就是那「一明照九幽」的神秘螢光，教五月的孤獨在黑夜下更完整的存在。